Your eyes. your eyes. your eyes. (你的双眼) Chap.2

本文最后更新于 2025年12月14日 13:30

Summary:就像一则谜语,一个小小的挑衅;他为自己是个怎样的存在而留下的一项神秘注脚:你是故意那样做的吗?




Chapter.2 点火(Ignition)

就像一则谜语,一个小小的挑衅;他为自己是个怎样的存在而留下的一项神秘注脚:你是故意那样做的吗?

那是指什么?爱德华想要抓住他,摇晃他,逼问他其中缘由。他无从得知奥斯瓦尔德认为自己从他的照片中看见了什么,而猜测那个答案无疑令他热血沸腾。他喜欢想象奥斯瓦尔德写好正文,最后检查了一遍拼写,潇洒地签下姓名,接着没有让自己多想就写下了那句话,生怕他的头脑会因此反悔。他想象他在对折起信纸的同时仍在琢磨那个多面体;想象他一封好信就起身去抓那些照片,将它们铺开在桌上,翻来覆去地看着,就像交出试题纸前最后一遍核对答案的学生。他看过他的作品了。他毫不怀疑是所有的——至少是所有他能找到和入手的。事后,他一定特意找来了它们,拼凑起了一切……而且还很喜欢,足够让他按捺不住在信末向他发起一句挑战。他本来可以不用这么做,他本来可以不必写下这句话,爱德华说不定还是会上钩。但他就是忍不住。因为——还能有什么理由呢?——他就和爱德华一样聪明、自我,顽固得必须知道自己是对的。

爱德华想象着这些,而且很喜欢这么想象。奥斯瓦尔德认为自己是第一个察觉到这一切都有迹可循的人吗?他一定是的。这只小企鹅很得意,瞧瞧他结束那封信的方式:你是故意那样做的吗?他在等待他揭开谜底。所以他来了,焦虑地颤抖着挪动着,不过还是来了,来到他面前。没有仔细分析自己接下这次工作的动机。为什么女友一开口他就匆忙但迅速地答应了,好像正等着这句话,好像不这样做他就会改变主意——好像这样做,是因为他终于想要变得有所不同。

我知道你是谁。他说这句话,意思其实是:你看得到我吗?(Can you SEE me?)


***

两周后,他又回到同一个有奥斯瓦尔德·科波特和他的绿眼睛所在的地方,这次带上了他的全套装备——基本上来说,就是他具备超级智商、富有想象力和艺术创造力、同时又有点混乱的大脑。奥斯瓦尔德的私人助理在前一天发电子邮件(电子邮件!)给他,冷淡地告知场地负责人会准备好一切,他只需要按时出现,现场所有设备将供他随意挑选。她向他保证,那将会是“应有尽有”的(而他想象着奥斯瓦尔德向她口授这句话时赌气的样子,笑了)。邮件里还附上了他这次工作的合约,以及一张数额惊人的电子支票。爱德华这才想起,奥斯瓦尔德从未在第一封信里提及报酬。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本能地知道什么东西最能引诱他。

就这样,他去工作了。报酬很丰厚,没有道理不去。况且伊莎贝拉也叫他一定要去:“这份工作简直不可思议,爱德。”她陶醉地说。他们从去年十月交往到现在,爱德华倒是不知道她还有追逐时尚潮流的兴趣,但她只是抬起那双美丽的眼睛嗔怪地望着他,说,那可是范·达尔,好像那就足以说明一切。

美丽的眼睛。他心不在焉地回想道,奥斯瓦尔德也有美丽的眼睛,然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在想什么?好吧,没有必要否认奥斯瓦尔德的绿眼睛很美丽,他急匆匆地向自己辩解。事实上,它们简直就是摄魂夺魄好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可以认识他却不去注意到这一点。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对另一个男人的眼睛念念不忘了?

更妙的问题是,他刚才为什么要试图比较伊莎贝拉和奥斯瓦尔德的眼睛?

爱德华开始强烈地期待奥斯瓦尔德下一秒就从那扇门里走进来。实实在在地见到他,见到他浅绿的双眸、浓密的睫毛和总是趾高气昂地晃动在眼角的黑发,比在头脑里幻想着某人的绿眼睛似乎要显得不那么罪孽深重一点。起码奥斯瓦尔德的现身意味着今天的工作就要开始了,他将会切换到摄影师模式,对自己的头脑严加看管,避免胡思乱想。放眼望去,这个摄影现场似乎有点乱糟糟的群龙无首(他觉得对于一场没有模特的拍摄来说,人数也有点多),没人真的在做任何有用的实事。这和爱德华设想的那种高效运作的商业团队不得不说有着很大差距。到处都是推车、电缆线和铝制箱。一些箱子半敞着,里面装着各式各样令人惊叹的小东西:树枝,石头,贝壳,羽毛,丝带,干花,颜色鲜艳的小鸟标本,甚至还有一小堆用白色软木材质制成的字母积木。这些都是做什么的呀?

他天性无法忍耐无序的事物。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恶癖。在让自己涉足这一切以前,他做平面静物摄影,也给一些品牌制作过几段商业定格动画。大多数场合,他的照片不仅适合张贴在橱窗里,而且在杂志广告、网站标题或油管视频封面上也很好看,因此他陆续在社交媒体上接到工作。他想,他是喜欢那种秩序、平衡与混乱交织的感觉。他喜欢用自己的手去排列那些平铺的、布局工整的、井然“有序”的对象,享受看到一只手或者一件道具的进入是如何在突然间颠覆了整张照片,留白出无限遐想。这与设计他最爱的谜语有异曲同工之处:你设置恰到好处的光线,从调色板中挑选两到三种统一的颜色,使用60%的基础色,30%的互补色,10%的强调色以及尽量中性的背景,构造出不会分散画面注意力的布局,创建视觉路径,思索你想要如何驱动观看者的眼睛。有时他会用上一点障眼法,只有特别聪明细心的观众才能找出蛛丝马迹;有时他又力求一目了然。但从来没有什么是真正一目了然的。他拍摄的每一处物品位置都经过精心计算和摆放的谷物早餐海报就是证据:收集一套完整的细节,你就会看到某种真实的东西

时尚……时尚太过纷杂了;几乎就像奥斯瓦尔德·科波特。爱德华思索着。那只是单纯的……不可能是他的业界。他完全不知道这个项目会怎样进行:没有彩排,没有预习,没有事先的构思与头脑风暴,他们要怎么办到呢?除了企鹅,他在这里甚至不认识任何人。在设计师本人姗姗来迟了两个小时之后,他事实上正在考虑如何溜走。奥斯瓦尔德一脸厌烦地跨进博物馆展厅,爱德华正在假装参观一件他很久以前就见过了的手榴弹装置艺术,“我们到哪儿了?”他一进来就大声宣布,拄着一把爱德华上次见他时未曾谋面的黑伞。伞面看起来很华贵,还有个女式靴跟那样细长而危险的尖端。发现他们竟然还没有布灯,他便将伞尖恶狠狠地摔向他的员工。人群惊恐地分开了,奥斯瓦尔德头也不回地拖着右腿离去。那柄黑伞滚到地板上,孤零零地停住了。爱德华看着这一切,忽然起了个恶作剧般的幼稚念头:他希望自己也能走丢,像一把伞一样被遗忘在某个地方,过后,奥斯瓦尔德会呼唤着他的名字,前来找到他。

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他适应得很好。或许他不该对此感到奇怪,他毕竟是个天才。如果他想做什么事,他总能做得很好。拍摄那些仍然钉在人台上的奇形怪状礼服出人意料地很自然。透过镜头看它们,他没有感到太多情绪原始的抗拒。他们征用了一间贴着封条的旧场馆,在他左侧那一尊正用珍珠般的眼睛冷冷盯着场馆的希腊神像身边,在一个泼了红漆来象征人血的毛绒野猪半身像雕塑面前,在一个橡胶中嵌着白色仿制人骨碎片的巨型卡车轮胎、周围堆放着破碎的摩托车和扭曲的自行车的场景之间,那些裙子也成为了一种静物。它们被贴上黄色的警戒条,小心地盛装在白色定制纸盒里送过来。空气中弥漫着灯管热量、灰尘、卡纸和冰冷金属的味道。

这多半还要得益于奥斯瓦尔德是个令人着迷、同时也是灾难性的暴君。他的整个身体里似乎都有一种不经过滤的暴躁。摄影的每一阶段,他情绪化的大吼大叫都贯穿始终,让爱德华心神不宁。倒不是说那些吼叫是冲着他来的,可他很难阻止自己不移开眼去看。那双绿眼睛蒸腾着愤怒的时候看起来更漂亮了。你简直想象不到企鹅拖着一条不便的腿脚能有多敏捷。他横冲直撞,气势汹汹地来回走动,厉声自言自语,音量忽高忽低。一柄剪刀在他不用的时候被他背着手抵在后腰的凹陷里,像一把上了膛的枪管那样轻轻戳刺着。爱德华有时也会在他调整样衣的间隙里停下来,推测他是需要那种隔着几层衣物的刺痛来使自己保持理智,还是保持愤怒。

他甚至会对那些人台生气,就好像它们是他不成器的学徒。“不是那样的!”他会叫出来,然后大步上前,大刀阔斧地剪去某条裙子腰部的波浪型装饰。接着,voilà,嗯,爱德华也希望自己能说奇迹就这样发生了,不过并没有那么简单。有时效果会很出彩,连他也能一眼明白,有时则不然。然后设计师就会再一次地修改某件样衣,拆掉或添上一些爱德华不清楚正式术语的部分。一旁,专门的绘图人员跟着他打转,在平板上匆匆涂抹几笔,记下每一处改动,以供正式制衣时调整细节。

他渐渐看出这种工作方式与平面摄影的共通之处,理解了为何会选上他来拍摄这样一组略显粗糙的主题。他就是拥有这种能力。准确地说,将客观事物排列重组成某种能够激发感官的形式,正是他被赋予的才能之一。当他人只能识别一片噪声,他却能看出其中模式,了解事物运行的抽象逻辑。就是这种天赋,让他制作出了那张奥斯瓦尔德在信中敏锐点来的照片。

你是故意那样做的吗?

整个拍摄过程中,只有一次,他们算是真正地停下来交谈了。其余时间里就只是单纯的业务指令。是的,往左挪。再往右一点。谁有红色的彩带吗?很好。然后重复。在拍一条好似幽灵在上面吐满了乳白温热的血液的透明白裙时,爱德华问他是否可以将样衣的上半部分点着,因为效果怎么也不理想。“你是说,像用真的火那样?”有人当场提出质疑。爱德华没有多加理会,只是耐心地对着企鹅一个人解释:“……我可以把火焰控制在人台顶部。如果我们用废布条做个布团代替,再浇上打火机油的话……就像制作一个火把;考虑一下吧。”

他热切地盼着奥斯瓦尔德的反应。其实,他觉得应用一点小范围化学爆炸反应的闪光,效果会更好。可是团队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从阿卡姆来的。他的提议无异于是说把一件范·达尔的原始设计冲进哥谭下水道,让其自行变异。但奥斯瓦尔德的疲倦程度刚好能让爱德华心怀希冀。“通知博物馆我们会把烟雾警报器暂时关闭一阵子。”他简洁地下了决定,“反正我可以无数次地重做那条该死的裙子。”

最后,他们在荧绿色的“安全出口”标识下拍摄那条裙子,灭火器严阵以待。裙子本身被二氧化碳泡沫毁得一塌糊涂。但有那么一刻,火光向下摇曳游走,仿若一双交织在胸前的手臂:一尊安静燃烧的受难新娘像。

他们全都爱他,爱德华意识到。好吧,或许不是全部,但多少都以一种古怪的、受虐待狂的方式爱着他。是因为他有牢牢吸引别人的才华?即使爱德华对时装设计一无所知,也看得出来奥斯瓦尔德有股特殊的感染力。他是个创造者,一位建造大师,不过建造的是梦想(还有时装)。无论你觉得他这个人有多么难以忍受,他的作品还是可以让你以为你错了。所有你认定他性格上具备的重大缺陷,都反过来成为了他创作出这份强度和美的决定性要素。而且你还会相信他其实是个非常有人情味、非常宽容的人(想到这里,爱德华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么是他颇具煽动性的人格?——令人惊恐,喜怒无常,但又莫名其妙地吸引人侧耳倾听。还是他那永不妥协的姿态,永远在东奔西跑的活力?他那奇妙而冷静的决断力,一旦做了决定,所有人都会依照他所说的立刻行动起来的那股魄力?

一个人是如何做到的?他怎么能做到,自己的双眼是如何看到别人,就也让别人这样看到自己呢?这听起来应该是爱德华必须学会的一种能力。而眼前这个有缺陷的小个子,他是怎么能获得这样一种权威,用双手掌握住这等力量?然而,不知为何,奥斯瓦尔德就是获得了这种权威。看着他埋首工作,正像是用眼睛亲抚过他最纯粹的那一部分。那里凶巴巴地涂抹着:“警告:生人勿近!”但是同时,它也向人们昭示了这里有一样恣意又狂热的东西,一样不属于他们穷尽无聊的日常里的东西:如果你走上这条路——天啊,如果你就只是允许他带领你走上这条路。

一天的摄影工作结束后,爱德华将那台卖了他都买不起的昂贵相机留在原地,潜行而去。后期人员去拿硬盘,把储存卡的内容拷贝一份给他。他不需要继续待在这里了。他只是来按快门的,现在工作已经完成,交付原片后当下就能离开,他不需要留下来。他们已经收工了,他也该回到自己温馨的小窝,与等待着他归来的女友温存了。他们会聊天,他会即兴编出些谜语来让她猜自己今天做出了哪些成就。这将是平凡、美妙的一天,就和这座城市里的上百万个普通人一样。

他没有那么做。

相反,他说服自己,这是为了那张他还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时装周入场券。他想让伊莎贝拉高兴,还想让她也见见奥斯瓦尔德——至少当他鬼鬼祟祟潜行到离侵入奥斯瓦尔德的私人距离只剩一步远的半径范围内时,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反复地)。在奥斯瓦尔德第六或者第七次转身差点让肩膀撞上他的胸口之后,他终于停下来注意到了爱德华,并且很有些恼怒:

“干嘛?(What? )”

爱德华对他兴奋地咧嘴一笑。他做到了。“你相信命中注定吗?”他脱口而出。

奥斯瓦尔德戏剧化地张开双臂转过身来。他细细打量着爱德华。这场景仿佛某种昨日再现。爱德华屏起呼吸,那种轻微的不理智的恐惧又像胃里的东西一样漾上了他的喉咙,无以名状。奥斯瓦尔德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没有移动过目光落点,到了结束的时候,爱德华却觉得自己已经被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翻出来看过了。企鹅收回目光,欲言又止地瞥他一眼,以一种无疑是精心设计过的方式抬手抚了抚头发,把耷拉在眼角的几缕刘海朝后甩去,顺势在爱德华面前划了个手势,又细又长的手指飘荡在空中,仿佛要阻止什么东西向自己靠近:“事先声明,我是不会和你交朋友的。”

“什么?”

奥斯瓦尔德的一边嘴角忽然上扬。他这么笑的时候,那张苍白尖细的小脸给人的印象陡然改变了,变得甜蜜、虚伪而恶劣。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爱德华,“需要理由吗?我只是在简单地告知你,我不能和你做朋友,让你知道罢了。”

只是告知罢了。”他说话的腔调很有趣,活像生活在一个虚构的绅士形象里。爱德华在嘴里念叨了一遍,玩味地重复着他的用词:它用一种虚情假意、然而是最恭敬谦卑的姿态说出来,浮夸地字斟句酌,充满繁文缛礼与圈圈绕绕的大字眼,与他在那封信中呈现出的形象不谋而合——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他揣着玩笑的态度向他扮演出来的。

他的本意是共乐,而非嘲讽。但奥斯瓦尔德投向他的眼神让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被误解了。企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危险地眯起眼瞪着他,他的左手食指搭在另一边胳膊上,微微屈起着,掐成一个半圆,抵着大拇指指甲盖,略显焦躁地来回滑动。爱德华注意到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内侧正在袖口下闪闪发光:他把手表表盘转向了脉搏那一侧,就那么戴在那里,似乎时间是一件很个人,甚至是很私密的东西。不知怎么的,这个小细节令爱德华感到格外喜爱,几乎和奥斯瓦尔德不喜欢他的程度一样多。

“你一直都这么难缠吗?”他不客气地对他说。

“你知道以距离地心的远近当作标准来算的话,珠穆朗玛峰远不是世界最高峰吗?”爱德华回答,做了自己最擅长的事情来岔开话题:漫无边际地抛出一些有关联的事实(尽管它们中的有些只在他脑中相互关联),“钦博拉索山——在厄瓜多尔,南纬一度的赤道区域上,它的山顶是离地心最远的一点,也是地球固体表面最接近外太空的最高点——6384.10千米;比珠穆朗玛峰足足多出了2.15千米。”

“你想表达什么?”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世界最高峰,”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语速,“我们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水面以上的部分,于是我们总是很轻易地就做出推定。但是,在水面之下,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彼此接近。别忘了,无穷总是往两个方向同时展开,不存在单一的可能性,没有仅此一次的时刻。即使我现在走开,我们的轨迹完全没有相交,也不意味我将来一定会比这一刻距你更远。完全取决于你选择了哪个点来观测。”他停顿一下,“——还记得我刚才提到命运吗?”

奥斯瓦尔德停下正要离去的脚步,静静地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身一跛一跛地走向爱德华,在他下巴前方一点点的地方停住,两手握拳,双臂自然垂下。鸦羽般的黑发搭在他额角气愤地轻轻颤动。他的神态就像只被开水烫到的猫。

“现在你离得太近了。”他挑衅般地说,“让路。”




To Be Continued…


Your eyes. your eyes. your eyes. (你的双眼) Cha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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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oul_Prophet
发布于
2023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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