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葛】王国之心

本文最后更新于 2022年9月18日 17:05

  • 姜文×葛优
  • 文明关系性探讨《疲态》一文设定衍生
  • 速摸,来一发车
  • 我感到自己几乎在这文里玩了所有想玩的梗


弃权声明: 他们不属于我,本文与实际并无任何联系







王国之心


事情还得从他偷了台摄像机说起。

英达终究承认了自己在那天受到灵感刺激,重新想起还是自家御用模特的荷尔蒙不要钱;义演之外连夜赶制出了个新系列,拖冯小刚给他拍秋冬季新装广告。他那么巧舌如簧的一个人,连续一周都在对方面前舌绽莲花。导演磨不过更说不过他,悻悻地在未婚妻面前抱怨了不下一百遍“那家伙现在好歹受雇于我……”,结果被徐帆一脚踢出杂志社,说是最近气压低的晦气,得放外面去去邪。
不过真召集起了摄制班底,队伍里人人都回归本职般地摩拳擦掌了起来。冯小刚亲自操刀了主摄,一群人围着他等主意;模特本人居然无事可做,除了被造型师化妆师押坐在椅子里就是在等开拍信号。
看起来闲散的还有杂志摄影师本人。葛优这回不参与摄像,端着相机负责和灵感时机相遇,偶尔也回到小刚身边提两句画面意见。姜文在保持妆容造型的同时就远远地望着他;解闷又解乏。看久了觉得这人跟只透明的风筝似的,明知线一牵就回来了,可还是有一不小心就失落于人群中的危机感。


——其实他也就是看旁边有台空机子就坐上去玩玩。葛优不拍摄的时间里也满片场转悠。姜文像有第六感似的,从镜头里直接定位到了他,转动摄像机,着迷地远近追随着那道身影,与他一起穿梭于人群当中。


他正沉迷对方的背影,那边助理发现他们的男主中途离岗,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去向,已经急坏了,直接惊动去了导演和首席设计师。片场骚动中葛优也听见了,姜文注视着他先放低了手里的相机,四顾张望了下,忽然回身,隔着机器与他准确地眼神相接。
这样一个独特的时刻;也许这里应该擦出什么火花,有什么不能言说的情感被点燃,或者干脆一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姜文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轻微一窒。葛优笑盈盈举起相机,朝他按动了一发快门。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英达已经敏锐地接收到了摄影师的暗示,奔到了他身后。设计师自然舍不得暴力蹂躏自己裁出来的样衣,想了想还是忍痛拽住他颈上的丝巾,将人拖下了机位:“你要给化妆添多少麻烦才罢休?”
助理赶紧率众人大包小包地拎着折叠椅奔过来,转战新一轮现场。化妆师左右开弓地给他补妆,英达痛心疾首地拿着扯皱了的丝巾踱去他的房车,小心翼翼又重取来一条这系列的丝绸方巾,给他系上,细细调整起褶皱的堆叠质感。
葛优自觉立功一件,乐呵呵拎了相机走过来,探头探脑地check屏幕:“姜文儿,可以啊,出师了?”
姜文刚才差点被英达上手勒死,这会儿梗直了脖子任对方在自己颈间忙活,刚想转头就被人恨恨地拧了回来。外加化妆师在重描眼线,他连眨眼都不行,只能对摄影师的调侃报以凶狠小狼狗的眼神;无声地反击。冯小刚本来在补拍几个街景,见这边人员扎堆,也八卦兮兮地晃了过来。他把机子暂停了,回放刚才拍摄出来的片段,不知不觉地骂了一声,颇有点赞叹意味的那种:“艹,他这么……葛大爷,你说的这话我真不敢当——哪儿能出师啊,他要从这么好的天赋感觉里出走了,万一走偏走歪,将来业界无人,还不得咱俩背锅。”
说着叫了副导演和几个摄像师,围着那一小块显示屏研究了半天,最后凝重地点点头,简单说了声“好了”,抓起扩音喇叭:

——“全部重来吧。”



因为还有义演的前期宣传策划要配合,这系列广告的制作和英达的设计稿一样,是见缝插针地完成的。飞机上不说,落地后不到迫不得己需要撑场面的场合,市内移动都是用的设备车。最惨有一次去某个山庄赴慈善宴会,导演盘算着路上时间多,索性让礼车在前头开,自己先不换礼服,待在后头玩命编辑。他和副导演加一个助手,在里面吸入彼此呼出的的二氧化碳;大冬天的,车内布线和主机环绕,将车厢温度活生生烧出52度高温,弄得三人差点没在屏幕前脱水昏厥,赶场子前先掉头进了医院。
一周后姜文去看样片,见到冯小刚很颓废地套着件皱巴巴全蜷在一块的鼠灰色羊毛斗篷上装,下身是花哨的沙滩裤加颜色鲜艳的人字拖,整体打扮看起来就像冲浪回来去开趴,结果半路淋了场大雨。比年轻导演的时尚品味更吓人的是他的眼袋,挂得能装钱,眼皮浮肿到一抬眼就能撑出很双的双眼皮,倒省了一笔整容费。
他趁着徐帆不在,张口就来:“冯导,就这样出来见人?怎么着也得让徐老师分你片面膜,滋养滋养吧。”
“你怎么不把自己的独门秘方祭出来?——我下期就在杂志上开一专栏,专晒你的日常护理流程,肯定火。”他心不在焉地讥诮回去。姜文咧咧嘴:“不打招呼就扩版,王朔老师能答应?”
冯小刚深思了一下自家总编大人可能有的反应,猛地抖了一下,慢慢用身上那件衣服把自己裹了,很镇定地说:“参加奥斯卡的电影,后期制作也不过两星期。我场面事儿再多,倒还舍得这么使唤自己,编辑部凭借一次扩版就想解脱?”
“老板,”不巧,头一个加入他们行列的就是时尚版文案总监的周韵。年轻女孩进门时还有模有样地福了福身,抬起头来一脸狡猾,“如果不是你让编辑部的大家有养老金可享,小女子可发誓要让你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说话间,兴致勃勃的工作室成员们陆续走进放映室,等着欣赏那支样片。冯小刚几乎对这班下属无奈:“说不定还要调,现在来凑什么热闹——八卦。”
“八卦也是老板带出来的。”周韵抢白道,夺过桌上的光碟拿去放。冯小刚吃瘪,哀怨地从椅子里滑下来,钻进人群里找他家徐老师寻求安慰。姜文短暂玩味了一下他俩结婚自己该送什么礼物,但还是决定这种事不能在小刚穿得如此不堪的时刻决定。
不过,受那对准夫妇的感染,他也不自觉地在人群里寻找起葛优。摄影师来晚一步,争不过其他同僚就静静站在最后排,衣袖挽起,小臂交叉抱在胸前。姜文悄悄挤过去,站到旁边轻扯他卷起的袖子:“有没有利用友情特权提前看过啊?”
即使是后排,房间的人员密度也摆在那里,他们被迫挨得极近,肩贴着肩。屋子里又闷,姜文无端就有些燥热,觉得热度全从两人肩头相接触的一小片地方烧了上来。
从鼻梁架着的那副眼镜看来葛优大概是刚加班修完照片,因为熬了通宵,注意力有些分散。面对他的问话,他略显迟钝地偏了偏头,棒球帽帽檐就冲着旁边打了过去。还好姜文反应快,躲得轻捷。葛优反应过来,赶紧把头转回去,眼珠还贴在眼角,不好意思地扯动嘴角笑了笑,看着前方回答:“没呢,小刚的日程赶得紧,我也是第一次看完整的剪辑。”
这时样片开始放映了。画面上首先出现的是身穿新一季深蓝色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缠在颈上的优雅条纹方巾被固定在衣领间,但依旧顽皮地遗漏了一角,在风中跃动。他伸手将那一角整理好时,亚麻白衬衣下结实的胸膛一闪而过,随意、轻率、不加刻意的性感。
设计师在这一系列中展现出了自己对海军系蓝白配色的偏爱,又在其中大胆地加入了更明艳的暖色色块。复古调的蓝黄相撞,比任何色彩缤纷都迷人。广告中用以反衬的背景是友人那辆背地里被姜文嘲笑了一百遍的鲜红色敞篷法拉利。然而不管他喜不喜欢这辆扎眼的车,又或者这个剧情设计,他都必须靠在这辆车上,等待他影片中假想的女伴归来。
在这个明艳的场景里,从他的视角看去时一切突然缓慢得近乎冗长,透着阳光灿烂下的疲倦之意:鲜绿到近乎失真的行道树叶片以接近静止的速度摇曳;新闻纸那样的行人中,路过的姜汁色套装女郎对他投来挑逗诱惑的凝视,他回以漫不经心的懒散一笑,透着赤裸裸的不在乎,尔后终于决心不再等待似的从车门上起身。
隐隐的不耐中他试图走过对街。而慢放之下,大群踩着滑板与滑轮鞋的嘻哈少年给这简单可跨越的距离制造出有如无尽的阻滞,彻底强化了镜头语言中让人心焦的热辣焦躁感。
然而同样的一组场景,却在另一位主角那里全部虚化成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动感线条。摄影师深色的衬衫有种与彩色虚景格格不入的简约与迷惘。镜头不断追随拉近他,而他也一再把自己的相机对准陌生的人或事,又每每撤下,显得茫然并心不在焉:行道树、女郎、少年们;整个世界仿佛在他周围旋转,而偶尔凸显出的冲击性事物最终又是那么令人失望,欠缺了将他们摄下的关键性气质。
他看起来同样不耐烦。这感觉甚至比张扬的年轻男人更加鲜明、更加锐利、更加……全神贯注。皆因他是安静中的不耐,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危险——姜文熟悉他的这种不耐;他曾经一小时又一小时陪对方拍摄风吹起拂水柳枝,看着摄影师一遍遍按下快门,又蹙着眉删去。


“优子,你在等什么?”
“风。”
“……刚才不是起风了?”
“不行,不能是随便一阵风,必须是我等的那阵风;像最适合放风筝时那样的一阵小风……”


整条广告片,画面就在这两个略具时间差的视角里来回切换,直到年轻男人的身影闯入摄影师的视野,然后世界似乎一下子,完全地、完整地、终于存在于了它该存在的位置上。
这个转折实在精彩;比预期更长久的定格内,摄影师始终躲在树荫下,面容背光,在鸭舌帽与黑色相机的遮蔽下模糊而看不分明,无从探究神情,却能在瞬间绷紧的手背,还有快速施压按动快门的手指等,体味到某种无以名状的激动。
相较之下,姜文不知该说自己的表演太专业还是太业余。两组画面各自分开拍摄,葛优的部分也主要基于他无意间摄下的片段而完成,不过调整补拍了几个镜头。只有这最后一幕对视是同时进行。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掩饰自己那一刻的真心和沉溺。好不容易穿过人群的仓促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对摄影师专注到近乎凝望的审视、探究、迷惑只用了几秒钟,然后便朝着对方的镜头笑了笑。
这个笑淡得看不真切,但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依旧摄人心魄,像火药的引信缓缓燃烧了起来,到达眼底时迸发出突然发现猎物时那自信的魄力和诱惑力,伴随着与镜头距离的缩短,越来越浓得化不开——直到男人一抿唇,突兀地从相机镜头前生生折开脚步,如同一个单纯的路人,从摄影师面前经过又离去,空气中却还涌动着他传递来的强烈有力的热望。


样片播完,全体女同仁都为最后一分钟的荷尔蒙荡漾狼血沸腾了。姜文没想到小刚会这样把他们剪在一起:一个男人对同性的吸引和欲望在破框而出的刹那又被稳稳框回了“摄影师”与“人物”的关系之中。大胆得几乎像是什么隐喻了。
英达看起来倒很满意,神情激动,但仍算克制地念念叨叨:“没错,就是一种 没有成功的转折自由的蓝色,被回忆束缚的暖色,关于欲望的普鲁斯特式冥想;跨过界却未能到达的艺术彼岸,但仍然逼我们追寻——美,蕴含在颓败的生机中的,超验性的美……一种试图通往永恒的尝试。
“写诗之前先去设计部把义演的稿子交了。”冯小刚从他身后经过,无情地打断了艺术心的设计师,“——哦对了,诗也给编辑部留下,写访谈用得着。”
被点到名的两部门对老板的命令心领会神,当下默契地架走设计总管。大Boss又拍了拍手,人轰的一声,立刻散得七七八八,都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整间工作室重又开始井然有序地运作起来。冯小刚这会儿瞥见了站在最后一排的二位主角,沉默了一下,还是走向姜文,意味深长地把手拍上他的肩:
“姜文,我说真的……你就不是能满足于只当个模特的人;去打造你自己的王国吧;真的,不然再想抓住就来不及了。”
他留下一句极轻的劝告,牵了徐帆的手走出放映室。葛优在设计部把场照修完了,眼下也不急着回去,还在挺认真地研究被周韵有意定格在屏幕上的一帧对视,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哎姜文你最后还笑了?拍的时候太紧张了我都没发现……”
他带着善意的调笑用手肘碰碰身边的人,笑得露齿:“人看着我的镜头,心里想谁呢?”

“……。”

说完这个字,姜文头也不回地离去。



十月,广告片在秋冬新装周上首播,当即斩获本年度业内最高奖项,并包揽大小奖项无数,在时尚圈最前沿乘风破浪,带动杂志发行量势头一片大好,在世界各地循环播放了六个月。公司也不能免俗地换了新宣传片。说来这还是周韵的主意。她天天协同过去模特经纪公司的小伙伴们,美其名曰参观工作室,实则为翘班去电子屏前吸一口,坚称有续命的功效。
看在都是为事业卖命的份上,冯小刚打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打算去管诸位女同事的偷闲之举。他忙于应付蜂拥而至的人群——这件大幸事里唯一不幸的就是,那则广告实在效力无边。获奖三天后,各路时尚媒体的电话就打爆了刘蓓和她手下一众秘书的工作台。她烦不胜烦,一怒之下拔了一条热线,气势汹汹冲进上司的办公室,请他出面杀一儆百,横扫千军。
“电视台也就算了,啊,怎么还有平面纸媒来找我们打探?”冯小刚也是不胜其扰。姜文的经纪公司都打电话来“投诉”最近的海量通告。他索性学客户执行总监拔电话线,把脚翘到办公桌上抱怨:“有独家我们自己不写,还能拱手让给他们了不成?”
刘蓓发现他与自己处境相同,一见之下气也消了点,想想还有些好笑:“不要独家,他们跟你挖人呢——你猜今早财务部收到的百万支票是给谁的?反正不是姜文。”她把支票函递过去。
“什么话,给姜文也给不到我们这儿啊。”冯小刚好奇地接了拆开看,一眼扫到底下签名,脸色突然大变,“……完了,这下坏事了。”



于是摄影师不过陪特约记者到海外取了趟材,回来就发现自己被老板卖了百万美金,参与某大牌下一季系列新装的广告片拍摄,依旧友情出演史上或许是最值钱的背景板路人甲。万事开头难,而冯小刚其人身体力行地向葛优展示,什么叫有了第一次后面就会有很多次。葛优一开始还认认真真地算过工作日程才应承下来,但怎么也不肯接那支票:“钱我就不拿了,帮英达这次咱们工作室消耗不少,给制作部填补空缺吧。”
冯小刚挥挥手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还撑得住,倒是人家态度强硬地点名要你,这钱不收看来不行。他犯难地摩挲着脑袋想了会儿,说:“那就代我们设计部收下了。”
开拍日他背了设备轻装出发,按要求穿得像个旅行摄影记者——其实跟他平常的装扮也没多大差别,都是些基础款搭配。结果一到现场就被服装师挑出来说不行,扔进充作衣帽间的房车里上演换装play,几乎扒掉层皮才定了件复古立领白衬衫。
他摸着袖口纳闷哪找来这么妥帖的手工款,简直像量身制定,正想着面前化妆师的眉笔冷不丁被人抽掉了,换了一只他无比熟悉的手:陈道明一脸不耐烦地把化妆挤开,自己却不正经坐,倚在椅子扶手上,抓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了自己,熟练地给他画起了眉毛。
“成了。”他端详着自己的成果。葛优被他这么一摆弄,各方面都受了不小的冲击,半天没从当红模特近在咫尺的颜值震撼中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喊:“……哥?”
导演冯小刚赶过来打哈哈:“那什么优子,这回非用百万支票签下你的人其实吧哈哈哈,就是老道啦;老道,这是我们的摄影师葛优……大家都是熟人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啊,我去看看摄像机运转情况你们哥俩先聊着!”

然后他就擦着汗又一溜烟跑走了。

陈道明的头发相比上一回在广告牌上见时修剪过了,去掉了多余的鬓角后,他清隽的脸部轮廓更加清晰。化妆师给他描了几下眼线,一双眼尾微微地上挑,缓慢抬眼时效果格外分明。不知是不是那副银色无框眼镜的效果,他今天看上去异常的“冷”,睫毛动一动眼里凝的冰碴就跟着稀里哗啦地往外掉。

“哥……你说小刚是来干什么的?”

葛优试图找点事情转移话题。陈道明随意哼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而这种时候,多半就说明他已经怒火中烧过了,只剩烫手得不行的余烬:“你管他干什么呢,咱们今天不说小刚,聊点别的,比如——刚才我开app还在广告上看见你了。”
葛优在听见他这话时脊梁骨都颤了三颤,左瞟瞟右看看,还是怯生生地把目光聚焦到他哥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你还真能保密啊,小刚还是英达给你下封口令了?”
“哥,我那段时间一直在海外呢哥……谁能想到这么快就播了……”
“你以为广告片拍了可以不用面市?”
他讥讽的意思不减反增、葛优只觉得那怒气的火种捂在灰烬堆里,扒拉几下,又慢慢地烧灼了起来,升腾到了对方的嗓音中,由不得他不往后缩:“哪儿能呢?我就演一路人甲,连个清楚的正脸都没有,也就哥你能认得出我……”
陈道明不说话,目光毒蛇似的紧紧黏了他一阵,忽然又哼了一声,猛地扔下眉笔,转身把手插进口袋里就走了,风衣下摆华丽地甩出一道弧线。葛优被他盯得冷汗都下来了,人一走远,赶紧愁眉苦脸地去找小刚拿主意:“导演你看那支票还能给我哥还回去不——钱来的这么快,肯定有问题。”
小刚也拒绝得很干脆:“不行。”
葛优叹口气。他也就说说而已。陈道明背后经纪公司给他联络了多少国际潮牌合作,就待引领潮流拉动消费呢,哪里会舍不得塞钱。再看小刚这支广告带起的旋风效应,别说百万美金,就是斥多少巨资都敢夸下回本的海口。
“你说我这金鱼脑,怎么就忘了那是姜文,就那么迎上去了呢?”他无比感慨地问小刚。
“你也忘了是吧?——我也忘了啊!”导演满腔悲愤终于有人与之共鸣,拍着大腿就站了起来,“我那不是……受人所托嘛!谁知道现场氛围那么好,灵感来了,顺势就那么拍了一条。你说老道他非逼我再给他拍一套……他……”
他像个激动的学舌鹦鹉一样“他”了半天,也没敢把后头的话说出来。他在片场对着陈道明的那双眼其实心里怕的很——本来嘛,姜文放弃参加年底的义演,他这位师哥理当风光占尽。但年轻的模特有那支广告加成,完全不在乎一场慈善秀,反倒借此契机正式宣布了进军设计界,一时间成了时尚界头条,生生压了人一大截。
有这风头,肯来杂志设计部义务做工还是他们沾光。英达在他这儿玩够了,年初拍拍屁股潇洒走人。设计主管的位置空缺。冯小刚舍不得人才,衡量利弊,咬牙允了姜文从工作室借人去构建他的新王国。结果一借就是他们最好的摄影师。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最错误的展开。
他不清楚葛优这会儿是个什么心情;虽然实际应许的是他,现在跟搞谍战一样两头跑的人也是他,但发布任务许可和持续打掩护的却是自己,怎么看也是他的罪名更重。只不过——论“背叛感”的分量,冯小刚心里有隐隐的忧虑,未必有人在陈道明心里重的过葛优。



他猜的不错,姜文的第一套设计果不其然是靠着葛优给他拍的那套硬照打响了名气,发表时占据了一本主流刊物长达十二页的整幅彩版。那天在拍摄现场,陈道明正喝着茶看视频;他出场前放松心情,不看别的,就看走T的车祸现场,其中有男有女,踉跄崴脚都算轻的,有摔倒了和衣服滚作一团的,有一摔就呆坐原地、忘了撑场子的,还有突然崩溃大哭的,不乏几路名模,大部分是明面上得罪,或者暗地里diss过他的人,于是就幸灾乐祸得很开心。他本质上是个刻薄的人——自古靠卖皮相和卖身吃饭的行当,从业者们的心态大多刻薄。陈道明有自知之明,不然也说不出把自己当衣台使的话来。但偏偏他比旁人又多了一层;也不是人家不想和他打好关系,但遇到他这种就差把“我看不上你”几个字盖戳写脸上的,谁也没辙。
冯小刚眼睁睁看着经纪人给他带了那本杂志。主场模特翻过他师弟的设计坚决不看,却盯着系列最末页右下角的摄影师名字定定地看了一分钟,抬手就把纸杯摔了出去。
他这回是真的失态了。一个没控制好,杯中热茶劈头泼了身边的小助理一头一脸,小姑娘发型妆容全花,皮肤烫出一片红,一时间难堪得哭都哭不出来。正在另一边调照片的葛优吓了一跳,立刻放了相机上去哄,被他怒气冲冲的爪子拎个正着,再也不肯放。
冯小刚知道接下去场面要难看了,使个眼色,抓紧带人清场。出了片场该安慰的安慰,该没收手机检查的没收手机,挨个删除照片,删到云端传输记录才罢休。
他隐隐听到背后半合的片场铁门内传来葛优无力的辩解,声音在布景间飘来荡去,回响显得很空旷。他嗫喏着,像每个知命犯命者一样辩白:“哥,这是工作……”
对,没错,我们工作室跟姜文是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冯小刚给自己打气,准备冲进两人之间抢一发锅,但他刚把自己从门缝里挤进去,正好远远地看见陈道明的神情变了;大众总是很难想象他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人能露出狂怒的狮子般的狰狞表情:
“工作?他许了我弟弟多少报酬,我签了一百万美金,还不够把你捞过来专用?再说他一个刚起步的底层设计师能有什么工作给你,不就是求你帮忙你就乖乖去了么?那看来我刚才还说错了——连钱都不要,和人尽可夫的婊子有什么区别。”
葛优脖子涨得通红,梗着脑袋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陈道明眉毛一挑,全是跟他胡搅蛮缠的意思,跺脚就往旁边走,边走边高声说:“我就是毁了你讨饭吃的营生,也比你站去那混账小子的阵营,让我在这业界落得个被人明嘲暗讽成孤家寡人的境地来得好!”
摄影师被他的刻薄话连续戳了几把职业底线,肩膀直抖动起来,等他走过去后突然爆发,几步抢到前面,拦着不让人过去。陈道明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人甩到旁边,他就又倔强地追上去。两个人就这么推搡纠缠着,消失在了黑洞洞的视野里。
摄影棚内随即传来被四壁放大的轰响,一阵又一阵,还夹杂了清晰的碎裂。冯小刚生怕那两人有什么动作,把布景用的金属架弄倒了,火急火燎地转过去一看,什么灯架折叠椅化妆箱之类的东西全在地上。陈道明目光阴沉地站在那里,脸上是一种绝对的厌弃。葛优捧着相机紧紧护在怀中,面如死灰,脚边是一地晶亮细脆的镜头碎片。



接到谢园电话的时候,姜文本来也在去摄影棚的路上——广告一出,不少嗅觉敏锐的导演对影片中另一位未露脸的主角颇感兴趣。打探到他是位真正的摄影师并不是件非常困难的事,一时间设计部的总机也跟着遭了秧。徐帆不得不从行政那边拨专人去设计部给葛大爷挡驾。这个人就是谢园。
事情经过两重转述,已经少了很多夸张。不过谢园声线里还是有点被自家老板的哭爹喊娘吓到的不稳。姜文谢过他,更加快马加鞭地往那里赶。他进棚的时候,葛优还蹲在一地狼藉里,瞧着地上发呆。姜文走到他身后,看见他面前完整地拼起了一排破碎的相机镜头,竟然是一枚碎片都不少,心口紧紧揪了起来,暗忖这也不知道花费了他多少工夫。

“小刚呢?”他蹲到葛优旁边,问。

葛优头也不抬地盯着自己心爱的镜头持续发愣,因此回答就来得有些延滞:“……送人回去了。”
谢园并未详述现场状况,但姜文见了此情此景,心里也多少猜到了几分:镜头之于摄影师是什么价值?在职业生命里几乎仅次于作品和相机。葛优有好几台相机,如果说每一台都是摄影师的灵魂之眼,那全副专业配套的设备就是他的命,轻易都不让人碰。姜文最喜欢他藏在这种地方的执着,这回找他负责摄影,还存了心去逗他:“葛大爷,第一套作品,我想自己试着拍一拍,你先借我台相机用用呗。”
摄影师就很为难的样子:“啊?这……我能不能不借呀?”
他连这时候的语气都是柔软的,听在耳朵里很惹人可怜。姜文来了兴趣,故意板起一张吓唬人的严肃脸:“不能。”
葛优就和他较真了起来,但完全不是打个商量的语气,而少见地在话里蕴有一丝强硬的高防线:“可是姜文,我真的不想借。”
他勾勾嘴角,一弯腰把人从座椅上抱了起来:“不想?那就只好把你整个人都借走了!”
恰逢冯小刚来设计部巡查,顺便取资料,进门差点瞪掉眼珠子:“大白天的,打劫哪?”
姜文将人扛到肩上,免费附赠办公室全体女性一记眨眼:“只借(劫)才不劫财。”
“哦。”导演不愧是导演,接受设定的速度异常快。小刚冲他闲散地挥挥手,“拿去吧拿去吧,尽管调戏——各位,麻烦记录一下:凡是这位同志导致的人手短缺,造成大家不得不加班的后果,都由他替我们义务做工补上。”
他乐滋滋地箍了身上人踢蹬的腿往外走:“好说。”


从那样一个欢乐的时刻回到当下,葛优指尖还无意识地搭在一个镜头的边框上轻轻地摩挲,眼眶底全是后怕和心痛出来的红印。姜文放了最轻柔的语气来安慰他:“没事儿的,他看你真生气了,保管明天就许你同去逛器材店。到时跟他去,随便挑,往贵里挑。”
葛优很凄惨地一笑:“他险些毁了我的命,那也能算是道歉?”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是谁,只是葛优不说那个名字,姜文也不提。他陪人安静地蹲了会儿,有点蹲不住,索性在葛优旁边坐下,歪了脑袋问:“你说,小刚去送那个人,谢园就找了我过来接你,是不是说明我也算你娘家人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葛优哭笑不得地转过脸来,就听姜文叹了口气,和那时一样很专注地凝视着自己,说:“这不是笑了。”
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伸出手臂把人箍了过来,让他和自己肩靠肩。
葛优吓了一跳,从下午蹲到晚上、早已蹲得没了知觉的腿使不上力,被他一搂就朝后跌坐在了地上。他伸手去推姜文。但这个温情的时刻仿佛具有魔力,他没舍得用上全力,手掌贴着姜文的天鹅绒上装,面料柔软厚实,就是被夜风吹凉了一层。
他没有推开自己,而是把脑袋歪过来的举动令姜文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柔情,于是也转头看着他,忍不住拈了拈他发红的眼角。葛优察觉他的手指也冰冰凉凉的:“怎么这么冷……你开敞篷车还是骑机车过来的?”但看装扮又都不像。
姜文趁机怂恿他离开此地,将腿麻的人半扶半抱了出去,献宝似的给他看被拴在路灯柱上的一匹白马:“帅不帅?是不是比开车来接你帅多了?”
这马跟他还有此次的模特周韵比较熟,摄影师一直隔着距离拍摄,没机会和它拉近关系,这时候想上去摸又有些怯意:“姜文,这不会是……”
“就是摄影的时候用的那匹马。”姜文解了缰绳,将马儿牵过来,拽了笼套给他摸。
他在一家Vintage店里琢磨出的人生第一个女装系列,主题定的是“五月节里的少女”^注1,但拉出来的衣台上却不是一排纯白舞裙,而是中性的骑手装、老式斜纹软呢套装,淡雅柔和的毛织品,与雾都孤儿里的孤儿才会穿的各色布片缝缀而成的马甲;似乎是有意要颠覆传统的舞会性别角色,让少女们身着西装马裤,手持礼帽潇洒交谈。
这套照片极美。葛优拿拍样板册出来前对他表露。姜文头一回听他在担任陈道明的专摄以外说这句赞美,难免激动。而掀开厚重的乳白色封面,照片也确实不孚他望的惊艳:拍摄主要在一间大到不可思议的奢华大厅里进行,墨绿紫红的重磅丝绒帘子掩映起格窗,供舞会与者歇憩的雕花长椅堆满松软的抱枕,金色和银色极尽奢靡。棕黑套装如铠甲般硬朗地凸显在背景之上,外套上漂亮的金线刺绣却又模糊了个中界线。代替了摇曳裙摆出现在这里的柔顺裤装闪着微光,运用的材质各有不同:古董象牙白绸缎、灰白软缎,或者是仿旧的金色丝线质料,都柔软得覆在身上时能勾勒出胯骨的轮廓。
如此西式的一个主题,因为拉拢了周韵做模特,在气质上硬生生逼出了几分民国的韵味,竟全然没有不伦不类之感。她雾蒙蒙的眉眼在翻边软呢帽的黑色面纱下迷离失焦,仿佛真的带人回到那个最好的也是最坏的年代,服装时尚和时代一样风起涌云、纵横交错,更多选择意味着更多自由也更多迷茫。
马背上的几组造型则是为了符合有关赶赴舞会的特别设想。姜文特意挑了个晴天,租了一处欧式庄园的前庭草坪。昏黄灯光下看起来脏兮兮的棕绿格橙色呢子西装一来到清澈阳光下,蓝天碧草衬托,多样的色阶焕发出并不凌乱的活力;高饱和度放大了每一个细节,亮丽中透着一丝顽皮。摄影一直持续到当日黄昏,留下了一些相当华丽的剪影。
“马是租来的吧?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还回去——烧钱。”葛优责怪他。但恋恋不舍地摸着那马,就代表他其实心性也起来了。姜文取了皮手套戴上。他早就看出对方喜欢小动物,留着这马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哄他开心,更主要的是梦想自己跨在马背上冲对方耍帅,这下可被他逮到了机会,当然要好好利用:“走一个?”
葛优犹犹豫豫地看水泥路面:“听说这样对马蹄伤害很大……”
姜文扯了先前搭在马鞍上的墨色大氅,整件抖开披到他肩上,恶趣味地在胸前打了个蝴蝶结:“没事儿,咱们慢慢走——就是回头你得让小刚把这也算进我的义务工时里。”



骑马进不了市里,他索性带了葛优回画廊。姜文宣布转型后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出乎意料所有人的预料,不是拉赞助找投资,而是去了一间古董画廊当实习生。画廊老板姓张,那套硬照的布景就是他亲手打造。他与姜文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这回慷慨地把画室借人当工作室用,在对方进军设计界这事上更是露了一手,推荐他进了圣马丁艺术学院。这次开拍前姜文给摄影师引见自己的东家,没想到两边一打照面就笑场:熟人。早年葛优还没做商业摄影,只在古着圈小有名气的时候,两人合作过一套片子。老板对此还挺念念不忘,指点着自己搭的布景对葛优感慨:嗳,优子,姜文也算帮你找了把初心了。
正好姜文打算什么都先学着点儿,将来也好凡事亲力亲为,得了他的指导便自告奋勇来给冯小刚的新片搭布景。这次他在公司繁忙时期先后借走了两员得力干将,部门间怨声载道,冯小刚乐得大力使唤他充美工,以泄民愤,条件只有一个:千万别让他师哥发现。
姜文原本拒绝搞地下工作,但冯小刚恐吓似的警告他:“姜文,你想想优子,想想他的处境该有多为难;好好想想。”他才服了软,同意名义上挂画廊的名字,而且只能在四下无人时单独作业,不然也不会这个时间了才往摄影棚赶。

他忽然无比感激小刚独到的识人术和预见力,让他得以在发生这样一件事的时候,在最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

摄制可以预想地延期。合作品牌对这一进度不是很满意,经纪公司拼命从中斡旋,声称只差一组镜头就能完成,后续转向另一家更得不偿失;冯小刚也拿出将拍摄部分全部编辑过关的半成品,最终对方还是看在完成度已经颇高的份上,才勉强同意五天后再度投入拍摄。
姜文也看了那支样片。这一辑新装将七十年代的风潮复活,上世纪的情色风俗还蕴含着探索精神,以今天的眼光看来甚至趋于保守,没有器官也没有裸露,却同时浓郁强烈。他得承认能撑得住这种格调的人非他师哥莫属。在那个人身上情欲永远不止与性有关。
他隔天去收拾现场,把镜头也细心回收了,用覆了黏胶的底板完整地将每一组碎片从地面上拓起,压进玻璃板下,镶嵌上简洁的边框带回画室。
葛优这几天也同他腻在画廊,待在隔壁房间摆弄老板收藏的老式相机,还淘来了零件和胶卷,能用的都调试上拍几张,玩得不亦乐乎。
他既然已经去过器材商店,就由不得他不想起来重配一副镜头,但买回来除了填补相机包的空缺,平日里完全不碰,连同相机一起被冷落。姜文明白他这会儿睹物伤情,沉浸在上世纪的摄影产品里逃避现实。但他又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捧着姜文带回来的镜头碎片,郑重地一封封挂到墙上,像竖立起一块块墓碑。姜文看着他错过有致地摆完,盯着墙上一排水晶棺材似的相框发愣,心下就有些不忍:
“优子,你看你还是收起来……”
葛优回过神,朝他一笑,笑得挺灿烂也挺用力,笑纹深得像断层的沟壑:“摆着——挺好看的,不摆出来多可惜。”
他说好,姜文没理由不照单全收。彼时他们还不知道,墙上这组支离破碎的镜头会随着时间流转,同这间画廊的其他藏品一样沉淀为古董,供后来的青年艺术家们瞻仰。这里是一代设计世家启程之初、传奇开始的地方,但此时也不过是一处避风港,王国主人借以庇护他最贵重的客人的处所。离拍摄重开的日子越近,葛优坐在这里盯着相框发呆的时间越长。这天有人敲画室的门,他怔了怔,明知故问是谁啊。门外熟悉的嗓音回答,送外卖的。他忍不住被逗笑了,“姜文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来查水表的呢?”
话音未落,姜文已经推门而入,配合地接了一句:“开门,联邦快递。”手里还真端着一盒披萨。但哪个送外卖的穿着画廊工作制服,身材还能显得跟模特似的?葛优就调侃他:“这位小哥,送外卖多没前途,我推荐你去模特圈走T吧,一步万金。”
姜文挑起眉毛:“你包我吗?”
他笑对方太看得起自己的银行存款:“我哪儿养得起你这么贵的。”
“没钱我也愿意把自己包给你。”他放下披萨盒,有意无意也扫一眼墙上的相框,“——这几天闷闷不乐,是不是为了开拍的事?”
葛优不笑了,一脸愁苦的样子,把一个大大的毛绒软垫抓进怀里,抱紧了直发怵:“……我怕到时反悔,想罢演肯定来不及。”
姜文怎么会不懂。这支广告第一段是主人公在各路媒体众星捧月般的闪光灯簇拥下走向一扇门,短短一段红毯上推开了无数支话筒,接过无数幅照片,签了无数个名。小刚力求拍出一种声势浩荡的效果,群演请了大阵仗。但走进门后,纯黑的背景中只有一座高台和一位单膝跪地的摄影师。模特要在高台上表现出纵使孑然一身,也仿佛将全世界的光芒加诸到自己身上、让人无法逼视的赤裸裸野望。而摄影师则扮演一个跨过界却仍然甘之如饴的角色,被这种毁灭性的美完全吸入其中。
——单方面毫无遮掩且绝对强大的吸引;能否传达出这个大胆的意识是影片的关键。而以葛优现在连面对都不愿意面对那人的消极态度,姜文几乎敢替小刚笃定这一段要毁。不过葛优这人他也可以想见,出了他师哥那样的事,当然不会让小刚再不来台,到了该上场的时候肯定又是勉强自己。

他想了想,对葛优说:“优子,换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姜文把车子停下,熄了火。葛优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建筑物:“这是哪?”
“进去你就知道了。”姜文没给他答案,而是给他解开安全带,自己也下了车,去门卫那里取钥匙。夜班警卫打量着他从头到脚的一身昂贵行头,张大了嘴巴。葛优跟在后边儿,笑嘻嘻地指了他给门卫介绍:“这位是超模。”
年轻人被他揶揄得有点恼火:“还他妈觉得好笑呐?”
说来全怪他那份“超级兼职”;虽说经纪公司减少了他的走秀活动,但平面工作照接不误。最近他被某高级定制品牌一眼相中,直接列入“灵感先生”,被迫成天穿着这家的三件套西装做代言。但毕竟是当日常装穿,打领结或领带太严谨,他便潇洒地系了那条与广告一起出了名的姜黄色棕白条纹丝巾,冲淡拘束感。
不过这一身看在The 普通人眼里,还是有用力过猛之嫌,平白将他猛取笑一顿:“姜文,不客气地说,你还是穿工作制服最合适。”他指的是那条类似工装的连身裤。
姜文过来强硬地牵了他的手,葛优只能蒙头蒙脑地给人带进了建筑物里面。进门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隐约地看见内部十分宽敞,几条走廊曲折而空荡,不知通向何处。
不知为什么,姜文没有开灯。也许这一路上压根就没有照明。葛优胡思乱想着以往看过的恐怖电影场景。他潮湿的掌心和姜文的贴在一起。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震荡着。这种过于寂静的黑暗环境让他莫名紧张了起来。姜文似乎从脚步的回响中分辨出了他逐渐加快的心跳,顿了顿脚步,一手扶上他的手臂,挽着他往前走。
他显然对这里了若指掌,熟稔地带着人左拐右绕,很快停在了一扇门前。葛优被他往门前一推,拧开门把前已经做好了耳边炸响音乐气球和礼炮声,眼里首先看见一只冯小刚,或许还会有一只陈道明的准备,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扑入一片黑暗当中,瞬间惊慌失措:“哎姜文你别放手我怕——”
突然的灯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葛优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这是一间空旷如停机库般的巨大房间,正中央用无数金属架搭起了一道弧形的铁架,弧的开口正对这扇门,架子顶端垂挂下大幅的黑色缎面幕布,包围着一座十分扎眼的高台。
“这是……”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睁大了眼睛。姜文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声音带着熟知他的了然:“最后一幕的布景。其实搭好很久了,不过小刚让保密来着……我先带你来看看。”
明天摄制就重启了,今天场中的设备就都设置了个七七八八,服装道具等等也全都拉来了现场。葛优眼光扫过那一排排套着塑料布的衣架,不觉抬手往下压了压帽檐。
姜文知道他还心存着抗拒,随口说点什么扯开话题:“优子你知道不,就因为你公共场合从来不摘帽子,还总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好多人都猜你帽子底下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比如黑社会霸气纹身之类的。”
葛优回神,一把扯掉帽子:“来来,甭客气,直接对着上面拍,聚光灯都省了,拿出去能卖头条的价钱。”
“是吗?”姜文故作惊讶地上来摩挲他的脑袋,“有那么值钱?”
他躲开,无奈地戴回帽子:“别闹了姜文,你瞒着小刚带我来这里干嘛?”


——“入戏。”


姜文说完就折去了衣架那里,直接从中准确地挑出了他的那套丢过去:“换吧。”
这是一句玩笑——也不全是玩笑。他对葛优有心思,但再重也不敢随便调戏。先前也说了,这人大半时间里都软萌可欺,可性子里有股狠劲,真招惹到了他底线上,一触即全灭。姜文在自己平日里那痴汉劲底下拿捏着分寸,打着STK般迷弟的旗号一遮再遮,一掩再掩,憋得邪火烧身还得装作若无其事,一切你来我往的调笑都是情趣,尽在掌握之中。
“行啊。”
可是葛优听了他的话,当真乖乖一点头就开始解上衣,拉开领口露出喉结跟锁骨,傻愣得几近蓄意撩拨。姜文脑子一炸,感到那阵邪火快压不住了,赶紧在他裸露出上身的那一刻从后面把衬衫裹了上去:“咳,优子,你……先换着,我到布景那转转。”冷静一下。
葛优哦了一声,换着换着,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穿这套,不会是……”
“放心我没给这个品牌打工。”他飞快地否定掉葛优没说出口的那个可怕的可能性。他其实并不介意让陈道明穿上自己的设计。他师哥个性可以说是极烂,但敬业精神一等一,很懂得如何定位自己。但对方会不会抓狂就是另一码事了。
“这套衣服的确是我按你的身量裁的,混在里面让服装师一定要拿给你穿。”他吝啬美景,摄影师的身段不差,他舍不得把人往垃圾袋一样的成衣里塞,所以才拉拢工作人员上演这么一出私心。
难怪合身啊。葛优想。这件衬衣左右袖长有微妙的不同,正贴合到他的手腕,只有定制款才可能下这种心思。不过他心里头还剩了个问号:“什么时候量的尺寸啊?”
姜文停下无谓的整理黑缎的动作,向他坏笑:“你真想知道?”
但一探出头去他就遭受了冲击。葛优身上其实只是一件式样简单的单品,但因为每一寸都包覆得极为贴合,再加上他天生的骨架,腿长腰窄,一上身就将身材衬托无疑。本来服装师还为诱惑力考虑解开几颗纽扣,没想全扣上效果更好,搭配品牌这季出的烟晶色马甲,禁欲的色彩对比模特的华丽放浪,更招惹人心。
姜文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当下觉得一股酸麻从头顶心一直窜到脚底,略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低头咳了咳,“好了,优子你……在这里摸索摸索感觉,想一下明天怎么演,我不打扰了,去外面抽根烟。有事叫我。”
他又掩饰性地咳嗽一声,退了出去,将门掩上,然后点了根烟。他抽得又快又凶,仿佛要在短时间内致瘾尼古丁;在门外待了大约一支烟的功夫,脚下已经落了两三个烟头。

这个时候葛优不大的声音幽幽地从门后飘了过来:“我……可能真演不来了。”

姜文一开门见到的是他单膝跪在高台上。这个台子设计上有可升降的好几层,他就在第二层,望着此刻空无一人的最高主台,没头没脑地问:“你说明天他在现场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那大概将奠定拍摄的整个基础。姜文不想敷衍,仔细考虑了会儿,决定回答:“……他会哄你。”
葛优就轻轻地笑起来:“其实姜文你说得对,他只要肯哄哄我就行了。哪怕不是真心的,我也愿意被他骗。这都是一如既往的事儿了……”
他没了声,有些心不在焉地仰头注视着天花板。姜文爬上高台,坐到他旁边,隔了一只手掌的距离。他强迫自己按兵不动:“这回有什么不一样么?”
“——是不够。”葛优直起身,“我有种预感……他会说一直说的那些哄人话,然后我就会很没出息地高兴起来,我们会和好,但我心底还是会有些发凉,就像发现他真的要来夺我的相机时那样。”
姜文也跟着他站起来,听他接下去说:“那个时候他很悲伤地看着我,说优子,我只要你跟着我就专心只看我一个,你连这也不能为我做到么?——听听,太任性的说法……”
他欲言又止,姜文替他把话补全:“但换作平常你肯定还是会顺着他。”

他有些不解:就他所知,心凉了可以再暖,破镜却不可以重圆。他那个师哥在业界“光荣孤立”惯了,一没有朋友二没有同盟,最强力的盟友是背后的公司和隔着一个屏幕的粉丝群体,最在乎的就是“失去”,不可能对此毫无动作。

葛优对他微微一笑:“你也说了是‘换作平常’。”
他垂下头,苍白后颈折起的角度脆弱而惹人怜爱,令姜文想把手覆上去。他掐着手心忍住了:“……为什么不是这一次?”
“我热爱的他不珍惜,我重视的他不在乎。”葛优简短地答,“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他保持视线向下,稍稍往旁边看,“……他没有那个心。”
姜文忍不住上前一步,用手捧起他的脸,尔后抓起他不知何时变得冰凉的指尖,摁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要真心的话……这里有。”

葛优的手指被他心口的温度一暖,当即触电般地蜷缩起来。他本能地想抽回手,立刻被姜文攥紧往回扯。两人的身体因此贴近,头顶的阴影让葛优感觉到了压迫,他努力扬起下巴想挣脱,就在这一瞬间让眼神被对方捕捉住了。姜文微垂着眼;他耷拉的眼角再年轻一点儿时还显得有些可爱,这几年的模特经历培养出了截然不同的气场,半敛起眼睛时的魅力格外无法言明。犹豫、隐忍、急躁、恳切、渴求⋯⋯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怜意;无数的情绪在他的眼里激荡着,却被他自己牢牢地压制住了。
葛优只觉得他此刻的眼神比拍那幕对视时还要摄人,直愣愣地盯著人瞧。对方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上,双唇正对他的,近在咫尺,他感到自己的两片嘴唇忽然变得又麻又痒。
抗拒和某种不知名的期待同时抓住了他的心脏,一时之间他只能惊慌地屏住了呼吸。就在他快要把自己憋坏了的当前,姜文眼色一闪,忽然放开了他。
“……我就知道你跟他没出事的时候一准想不起来我。”他嘟囔着抱怨,抬手扯了扯脖子上被薄汗洇湿的丝巾,顺势对他招了招手,“优子,你不是说想着是他就演不来吗?那你就别去想他,想想我们对视的时候那种感觉。”
他揽着人转过去,指着那高台说:“‘追寻’和‘迷恋’的部分都是一样的,对那个人的‘全盘接受’也很重要,不过为了‘跨过界’,你还忘了一样东西。”
葛优这才记起来他们今天过来还有个初衷,只不过他现在大脑有点缺氧,思考不顺畅,与金属台边缘映出的自己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忽然发问:“什么?”

破坏。”

姜文捏住他的肩膀,伏在他耳边说出这个词,声音忽然冷峻:“越界行为本身就是破坏的一种形式;而在界线的另一边,他盛大的气势,他的凌厉,他的野心和欲望……都会摧毁你。”
“破坏……”
“对,但是你……逃不了。”

说着,他猛地扳过对方的下巴,缩短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距离。



尽管这距离是那样短暂,吻起来却觉得像是经历了千山万水。当他和对方双唇最终贴合在一起的时候,姜文浑身的肌肉早已僵硬。舌尖相触的瞬间,他的心脏仿佛被重重地一撞,猛抽了一口气,强势地卷住葛优的舌头,更加卖力地吸吮。
“唔!”
从来没有想过只是唇舌接触就会有这样近乎疼痛的快感,葛优被他亲得直抽气,身段层层放软,头脑舒服得放空,自行到了别处寻寻觅觅。姜文亲了一会儿就不老实起来,把他翻过来压到台子上,手指一粒一粒地解起了立领衬衫的扣子,从领口滑进去,绕过锁骨,终于完满地扣住了他的后颈。
把自己亲手设计的衣物从模特身上剥掉对年轻的设计师来说是种享受。他慢条斯理地脱下对方的马甲和西裤,只保留了敞开的衬衫与小腿袜,手指勾开吊带就当已经握住了把人按在这高台上干的邀请。
下身传来无法忽视的触感,葛优的声音剧烈抖动起来,“姜文……你来真的啊!”
“不是说了吗?”姜文往他唇上狠狠咬了一下,“你要真心,我给你。”
他吸着气,伸舌去舔对方的牙尖求饶:“对我这样的都下得了口?”


于是真的被口了。


姜文手从那一段窄实的后腰上推下来扶住臀瓣,揉捏了几把,按着他腿根就跪了下去。葛优背靠着金属台,把腰挺出个刁钻尖锐的角度,爽得眼前视线一片模糊,恍惚觉得真有梦境和现实的界线被打破,梦里什么都有果真诚不欺我。春梦做了多少回也没梦见过哪位当红模特给自己这样舔啊。
姜文试探性给他含了几口,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后索性动作加大,一口气给他吞到根部。
葛优瞳孔收缩,喉咙发干,被亲得湿润肿胀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闭也闭不上,连舌尖都伸在外面,一个音节叫不出来,眨了几下眼,眼泪顿时漫过早已泛湿的眼角,
他柱身发烫发麻,在他口里阵阵颤抖。姜文平日里说话风格就是不留情面,做起这种事来竟能这么……柔软。软腻高温的口腔包覆着他,模拟着最原始的抽插律动,在他两片嘴唇间进出着,蹭得水淋淋的,也不知是分泌的唾液还是别的什么。
“不行……不行……快射了……唔……”
他临近高潮,慌忙示意。姜文显然没打算做到给他吞下去那一步,用力吸了两下便把他的阴茎吐了出来,就着那些湿滑的液体给他套弄,没撸两下就让他射了出来。
葛优又是唔的一声,先是在他手里射了一股,又被那柔和的催精似的捋动挤捏柱身的手法逼迫,红润的铃口微张,又射出了第二股、第三股。尽数被对方接了下来,用意是拿这些子孙绕到身后开道。
被喂进自身产生的物品是羞耻的。姜文重新和人面对面时才发现他哭了满脸水痕,吓了一跳,连忙安抚地替他吻去泪水:“不舒服?”
葛优摇摇头,又在他沾了精液的手指探入时难受地点起头来。他于是动作更加温柔细致,借了稀薄体液给对方一寸寸做扩张。他原先以为自己苦撑的时日良多,可人到了面前,就很难忍得住。葛优被他脱得干净,而自己只需解开皮带,就能进入他日思夜想过的身体。何况还是在这张明日将在万人瞩目中的高台上,实在是……
姜文咬了咬牙,略显草率地抽出手指,扶住自己的肉棍就往里闯。葛优吃痛,扬起颈子呼救:“姜文……姜文……”
他被人叫得很满意,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亲着,原先抚弄乳首的手滑下去抱起他的一条大腿掰开,巧妙地控制着力度,下身缓缓捅进,直至全根隐没。葛优感知到对方粗硬的毛发在他穴口上摩擦,意识到这是全进来了。那感觉简直像身体里吞了根火棍,坚硬且炙热,四肢百骸都像着了火一样疼痛,喉咙也又痛又干,导致他只能无力地攀着姜文,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姜文……痛……好痛……”他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用嘴唇去蹭他的颈侧,也不知是希望他怎么做。他对接下来的一切还是未知的,姜文低声笑了笑,就开始了抽插,速度不疾不徐,但拜姿势所赐,每一下都凿得很深,仿佛带有某种目的地在他里面磨蹭。
两人下肢贴得紧密,葛优身上那件衬衫被揉得快要报废,可惜当时根本顾不得。姜文心想反正再裁几件自己也能为他做,扯着他的衬衣褪到手肘。葛优裸露出来的背靠着金属台面,将之捂得一片火热,脑子里也烧得厉害,只能感受到那人性具的形状,是他不曾体验过的欲望景象。
就这么对两边都十分折磨地抽插了许久,进出终于增加了几分顺畅度,姜文放开他的腿根让他自己站立,然后就逐步加快了动作,掐着他的腰一顿猛操,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那样拖着他来回进出。另一只手覆着他的脖颈,手指环绕过颈侧,按在喉咙上,上下抚弄的手势让人本能地联想起一些混沌的晦明意味。
葛优后穴酸麻酥软,本能地挺起身体去够身体里那根逞凶的玩意儿。性器夹在两人间甩动,偶尔蹭过对方昂贵的马甲,吐露不少水迹。他抱着对方不敢放手,怕一松手自己就会直接不成人形地软倒下去。可前头总也得不到足够的照顾,他恨不得能将腿根并拢了给自己弄一弄,也好纾解掉这没找到出口的诉求,可两腿夹紧了也只能在姜文腿侧不住踢蹬摩擦,皮肤被呢料的西裤磨得一片通红。
于是他将想被手活的请求掺进呻吟里。姜文果然不为难他,照着他最需要的节奏给他弄,会阴到柱身,仿佛毕生的灵巧都用来照顾了他的身体。本来这个人来到他的王国里就不是来拜访的;这里的每一条河流都在等待他的倒影,每一条小路都在等待他的涉足。他自然拿出十二分手段来招待,次次都顶在后穴的要害处,颇有点让他速战速决的意思。
葛优被他弄得呼吸乱得不行。快感来势汹汹,他受不住地喊:“慢……慢点……”先前被弄过的乳首此刻在未经抚慰的情况下翘得能顶起衬衫,先于任何器官蹭在姜文的软呢西装上,别提感触有多淫荡。他痛苦又羞耻地撕扯着对方的外套,十指抓来抓去,喊到末尾的声音全是喑哑的,听起来很像哽咽,“要射了呜……”
姜文将人扯离一点,顺着他眉心亲到鼻梁,手掌在他身上滑动着感受汗水滑腻,来到嘴唇上方时突然想把他拆骨入腹,也不管他肯不肯要自己的一颗真心,就这么生吞活剥地吃下去,就此骨血相融,再无分离的可能。

于是他命令似地说道:“亲我。”

“…………?”

“亲我。”他边插他边凑近他耳边幽幽地宣判,下身开始有节奏地抓握起他的阴茎,坚定而冷酷,“不亲我不仅不让你射,还让你光着回去。”
葛优在他怀里挣扎,被姜文拦腰一只手独裁打压。他穿着羊毛袜的脚踮着金属地面不住打滑,十个脚趾用力地朝内蜷着,极力地忍耐着。配合两人此刻的衣着差异,活生生谁家恶少强迫普通良民偷行苟且的姿态。
“亲我,”他给葛大爷下最后通牒,“亲一个抵一件衣服。”
葛优被他这句话拎出欲望的水面,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姜文好整以暇地致以回望,眼中透露着无辜的味道,敢情刚才没要挟使坏,原来全都留在最后等着他呢。
“你……”他放弃和这个匪类讲理,伸手环过姜文的脖子,“你先别管我了,你就说你这三件套到时怎么拿去干洗吧……”

鬼使神差的,他最后还是亲了。并非讨好求饶也不是爱得有多深沉,反倒像对过去的清算和总结,包含轻而易举认为一切照顾、万般体贴皆是友情的不知名歉意。
而姜文何等敏锐的一个人:“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
葛优摇摇头,表示他不问了:“我觉得你肯定一铁打的直男来着。”
他将嘴唇贴上他略微汗湿的脖颈,轻轻地磨蹭吸吮:“凡事别太绝对,你还是问吧。”
“现在?”对方叹着气,低下头来看他,再次把吻斜印在他的嘴角,轻柔又温和,一点不符合他俩下身干柴烈火的运动。这个吻既耐心又不耐,像摄影师在等待一枚好照片的时机。

我们或将第二次地脱胎换骨。^注2



第二天布景棚一开放,来人皆被浓浓的森林气息招呼了个遍,猝不及防之下喷嚏一个接一个。冯小刚一早醒来才看到姜文发微信来打招呼,说带优子先去布景看看,对拍摄也有好处。那会儿没起疑心,就觉得送信时间有点诡异,现在感到这空气清醒剂用得实在是欲盖弥彰,自己都被自己的脑补惊一跳。
他生怕在现场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暧昧痕迹,还好一切如常,拍摄顺利,葛优状态不错,几个镜头都是一条过,对主题的诠释恰如其分。陈道明从他的表现里推理出自己应该是得了原谅,蹭过去找他,少不了又是一番哄人的套路,并许诺待会儿一起陪他去挑镜头,随便挑,刷他陈道明的卡。
这场景在冯小刚日常看来,缺爱求抱抱,摔倒了要亲亲才能起来的那一方不如说是老道。他也就没多在意,拉近了镜头只对着葛优细看两看,好好打量了一番,就从特写里看到摄影师眼角有逐渐丰满起来的属于前一夜性爱的旖旎和疲倦,顿时大惊失色地松开摄像机手柄。

“冯导,你这算不算是滥用职权?”

冷不丁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冯小刚惊魂未定地回头,就受了更大惊吓:姜文在他身后,穿了一身白,强光灯下明晃晃的,像把尖刀。
他也不管那身西装如何戳眼,更顾不上那边陈道明的奇妙雷达发动,自动探知到了敌对生命体,正在展开攻击力场:“姜文,有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小小年纪的,心思不正……”
姜文不答他的话,径自去周韵那里扔下了支试装口红。这也是他给那个奢侈品牌代言的工作之一,距离上市还差一张巨幅广告照片的拍摄。小师妹不知从哪得来这种商业机密,央求着要,他就先从内部渠道拿了来。颜色是豆沙棕,带点儿红调,金属质地,相当低调的色泽,温柔又冷冽,在这个豆沙和姨妈色当道的时节避免了和其中任何一个狭路相逢。
他好久不现身,所到之处大受女性同胞欢迎,显然把他白衣上工的作为视作了一类犒劳。等他避开陈道明的攻击范围绕回来,眼尖且想象力丰富的导演已经检查过摄像机的监视屏,并得出惊人结论,呆滞地念叨着“不会吧”转向了他,脑子也跟着被漂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吐槽:“……这叫什么,爱你就和你用同一个色号的口红?”
“有什么办法,不涂掩不住我咬出来的印子。再说不是挺衬他肤色的。”姜文见他反正已经识破,索性跟他坦承相见——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只是想藏起那人唇上的艳色,以至于今早要给人涂的时候还追对方追了半个屋子。最后还是他抽了唇刷先给自己涂了一遍,扎扎实实捧了葛优的脸亲了下去,又强行在他身上隐秘 的地方留了两个煽情的唇印才让人就范。
他不发憷,冯小刚发憷,瞪着他痛心疾首地重复:“小小年纪,心思就不正……”
姜文再次选择性无视了他的说教,故意很大声地吹起口哨,溜达着走远了。正好这时候徐帆走过来,眼带欣赏地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开口就笑:“别看姜文皮黑,还真挺适合白西装——如果你今天带我去领证,我很可能会因为姜文穿了白色产生那么一点不幸福的感觉。”

你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导演张口结舌,正欲往未婚妻怀抱里去寻求安慰的一颗心越发堵得慌。

那边姜文已经一脚跨入战斗范围。他去找葛优,而同时有陈道明在的场合,此举无异于雷区挖地瓜,一铲子下去准炸:“这是我弟弟,你能找他有什么事?”
真是满嘴歪理。姜文完全不懂他是为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搭理他,还只是对葛优的独占欲发作。他猜那答案就连陈道明自己或许都说不上来。
全场惟一不受他这身耀眼白色吸引的人站在陈道明身后,别过脸不敢和他对视,但又被身边那一堆小姑娘说得好奇,也想抬眼看一看。姜文就等这一刻,越过陈道明的肩膀与他四目相接,暗示性地以食指抚过嘴唇,满意地看到对方耳朵烧红了。
他嫣红的耳朵实在很难不让姜文回味起昨晚的性爱,以及最后难以置信的高潮——后者完全是某人没有自觉的煽动。姜文本来有机会在射精之前拔出来,射在葛优臀瓣或者腿间之类的什么地方,但他根本没来得及抽出来,不仅有那么点不想,也不是他能控制的结果: 他快要射了才想起来少一层措施,有些愧疚于自己的草率,将下巴搁在对方肩头讨好地磨蹭,“怎么办优子,我知道我们没戴套不过……我也没法现场给你变一个出来……”
这种时候先射了的其实是大爷,其他事都可以当没听见,专心沉浸在余韵里体味就好。可葛优也不知道是为了让他也尽快射出来还是刺激使然,最后关头搂紧了他的脖子,仰着脸若有如无地轻轻咕哝了一声:“你射进来吧……我给你盛着……”
他声调里有种性爱的餍足感。饶是姜文也被他的坦荡惊到,一个不留神,在他身体里失了守,还自制力全无地全射进了那温暖潮润的深处。
他有些不甘将手揉捏上葛优的腰腿,想知道他是有心纵容还是无意识反应,结果一侧头就看见了个红得滴血的耳朵尖,愣了愣,忽然收束起双臂将人抱紧,埋在对方肩窝里笑得浑身发抖。
这个小细节的发现正好配合此刻攻略使用;姜文指尖最后叩了叩自己的下唇,只留下一句话就再度吹着口哨走开了:

——“我来见见自己的心。”




Fin.

Plus- [伪陈葛] 动如参商[^注3]

  • 补偿大手
  • 实在是写不动了,截取一个片段性的镜头写写

归功于主人公状态在线,拍摄提前收工。接下来的几天葛优都跟在品牌工作室那里等出图。最后一日,陈道明突然打电话给他,说自己下午也要过来,有工作,顺带蛮横地提出要求:“七点收工后我在地下车库等你,你开车。”

还不等他回答好还是不好,对方就武断地挂了电话。

葛优脑壳发疼,捏着手机慢慢地收进口袋里,结果陈道明来了还真只谈公事。他并非像姜文一样,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但却绝对是个对自身的欲望很执着的人。只要他想,他就会去争取,但通常他又不想人们看到他争取的过程。葛优已经算是被特别对待,可即使面对自己,他这点也不会改变。
他今天穿了白色的休闲装,连运动鞋都是一模一样的白,脚踝处的银色塑料鞋面未来感十足。葛优回想起摄影的最后一日,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不禁为猜测他霸道地预定下自己下班后的行程的那个理由头疼了起来。
七点整,葛优收拾了相机和电脑立即下车库,居然没有看见人。可能陈道明还在上面有点公事没完成。葛优靠在车门上打手机给他,结果身后不远处有铃声响起来,他一回头,正好看见陈道明朝他走过来:“怎么,这么一会儿你就急啦?”
葛优讨好地给他开车门:“你是大明星,这一身白目标太明显,我怕哥你被人拐走。”
“有白吗?我觉得还挺日常的啊。”他坐上车后低头看,因为话里孔雀似的嘚瑟显得很不真诚,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上午拍了几张生活照,助理送我过来的时候也忘了换,有那么招摇?”

说实话,的确不招摇,真的是一套普通的衣服,一种普通的白。但也许是他的气质,又或者是作为模特的出众身材,总之,这套普通的衣服在他身上感觉就是不同了,带着一类纤尘不染的繁华与风尘味道。

“有有有,想抹掉估计还得花不少时间。”葛优顺着他的话说,嘴角带笑。他习惯性地从置物柜里翻出一副准备好的墨镜递过去——圣罗兰,蓝色镜片。陈道明摸摸别在前襟上的粉橙色镜片的雷朋,勾起一个笑,扬手把自己那副太阳镜扔出了车窗外,戴上了他给的。
葛优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从今以后我只用你给我搭配的东西,开心不?”陈道明知道古着圈出身的对方不喜欢那些前卫款式,最初会接商活也只因为模特是自己。但——开玩笑,他对自己穿五颜六色的流行潮牌好看还是很有信心的。这样哄着他搭上葛优的肩,“来,优子咱们去挑镜头,一会儿为这值得纪念的时刻拍个照。”
葛优有点讶异:“不是说说而已?”
他不满了,眼睛危险地一眯:“你这说的什么话?”
“……不是,哥,我已经重新配好相机了。”
陈道明哦了一声,他觉得买什么这不是大问题:“那我们去吃晚饭。我买单。”
葛优滞了滞:“……哥,你在约我么。”
“怎么,我还不能约你了?”
“可你说了你买单——没有目的那种。”
“我有说没目的吗?”他听见陈道明戏谑地笑了,“开车去你家——我要吃你做的。”
一如既往地,他没能拒绝得了这个人。



上楼的时候葛优默默跟在陈道明身后攥着钥匙,已经设想好了一会儿开门后的情景,决定见机就逃,绝对不要夹在那场面中间——想想魂儿都能被抽走。
果然,门一开,一道人影迎上来压过头顶。葛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赶紧蹬掉鞋,一低头钻过那人的影子,躲进了客厅。陈道明预感不好地猛一抬头,正好对上姜文的一双眼睛。身后还冒出好奇宝宝冯小刚的半张脸。
姜文看到他有点惊讶,不过还挺平静的,是那种胜利者姿态的平静。他闲闲地侧过身靠在鞋柜上,把路让出来,随手勾起钥匙碟里的一个钥匙扣,在指尖转了一圈:“葛大爷,你早上拿错了给我的备份钥匙——”
说着把钥匙圈抛了过去,准确地落到葛优身后的沙发上。屋主愣了愣,连忙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包确认,“啊”的一声。姜文示意他扔过来,轻松接了后揣进兜里,又问:“师哥,不进来?”
陈道明看见茶几上摊了一堆涂改过的图纸,一本本图鉴打开了叠在一处,最上面散着一打T台照。看调色风格,不大像优子会有的手笔。
也许是冯小刚也在这里的缘故,面对姜文会在这里的理由,他竟有些放下心来,钥匙的事姑且按下不表,踩进玄关,抱起双臂靠在门框上,听不出语气地问:“哟,公事?”
“嗯……算吧。”姜文的回答虽不中亦不远矣,“这学期选了两门艺术类选修,有摄影课,过来做学习笔记。”
他俩打太极,可有人特地赶来并不是为了凑这个热闹,慌张抓起个大牛皮纸袋就起了身:
“姜文你这设计还真深奥,待我拿回去好好研究——对了谢谢你的设计师资料啊!”小刚聪明起来似猴儿,呆傻起来如死狗,一句话暴露得妥妥的。
陈道明放他从自己身边逃逸——不如说他眼下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边:“设计……?什么时候把工作室搬来这里了?”
“没有的事儿——是吧葛大爷?”姜文招呼了一声,笑得几乎可以算是暧昧,“有债必还而已。”
他师哥的表情立马就变了,伸在前面的脚收了回去,站直了身,瞪葛优的眼看起来像要立刻、马上就要把人拖进房间里打断腿:“我弟弟真是越来越能耐了,年龄长了胆子和见识也跟着长啊,都学会往家里带野男人了。你是不是忘了——”

“我什么都没有忘。”葛优忽然打断他,语气说不出的委屈,“陈道明,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忘。”

陈道明忽地就闭上了嘴,望着他,眼里有些震惊。

比起他们两人,姜文的对应方式明显干脆得多,趁着把人跟着打开的门板都往外一推,关上,上锁。任凭陈道明在外边发狠的一脚踹在门上,震得粉墙簌簌掉下来一把灰。
“师哥,我想你也差不多该意识到了,”他拎着对方的胳膊将人推搡出去的时候耳语了一句,“没有人会一直待在你的围城里……没有人。”
因此不是你认定了我是你的死对头我就会奉陪,而优子……姜文用眼神传达他的不屑:他作为摄影师自然比一吃青春饭的行当发展空间大得多,没有道理被一届模特束缚在身边。



姜文把人丢出去的时候,葛优为他哥提到喉咙的那颗心里,其实有一个角落,不为人知地悄悄松了口气。但在姜文回身走向自己,安抚地笑着把手放到自己头上揉了两把时,他依旧把那些不能言说的心思、徘徊不去的执念,全都想了起来。

彼时他还只是在一个低调小众的圈子里拍些宣传照。陈道明是刮垮他安稳小日子的暴风雨。你这个人我要了。他曾如此武断地宣布。而从此只要他们分立镜头前和镜头后,扩框而出的热切、欣赏和占有就会狂风般席卷摄影师的眼睛。那热望实在是强烈,他手足无措,不得不屈服于对方带来的暴雨。
这一切都在他还没来得及丢开坏事的少女心恋爱脑时,戛然而止了——陈道明是非常厌恶那些商业潜规则的。于是葛优惶恐又小心地收敛了自己的边界,将一切不当的违背理智的,未熟的感情都压进了一个黑匣子,再也不打开。

他为了掩饰自己紧握的双拳,弯腰抽了桌上几页草稿。那是姜文准备来周交作业的作品,涂了好几个版本在上面。他看着看着,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姜文不着痕迹地从他手里抽走画纸,圈住他的肩膀抱进怀里,和他一起盯着满桌设计草图:
“你觉得哪个好?”
“……选深色吧。”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出正常的声音来。姜文在他耳边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好。

于是葛优模模糊糊地想,就这样吧。

见他明显有些奇怪的心不在焉,姜文眼神一敛,将手臂收紧了几分。葛优抬眼和他对视,本能觉得他接下来没有正经话。果然,他开口了:
“优子,我喜欢你。”
他愣了愣,挺意外地看着对方。姜文有点痞气地笑嘻嘻凑近了他,放低了声音:“是喜欢你的呀……”
“什、什么……”他慌乱地扭开头,姜文探过去温柔地吻住他,动作很是缠绵。葛优拉着他衣袖的手渐渐收紧,感到对方握住了自己的手,心里忽然安宁可下来。他想也许这样也真的很好,只是……


“还在乎吗?”一吻结束,姜文问他。
葛优狠狠闭了闭眼:“非——常。”


人与人之间多么奇妙。姜文无疑是个能让他开心的人,因为他拥有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但也不会觉得很轻松,因为你也需要拥有他所有的。而陈道明——葛优有时候也觉得他对旁人的感情很复杂,所有人都是“外人”,就连在他十分在意的姜文面前,表现出的也远远不只是相杀相爱;更别提他对自己每每爆发出的不明所有的占有欲。
封印在黑匣子里的感情,他心里隐隐知道它有个名字,但是有些事情,只适合一辈子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也不能忘。[^注4]


“我该找人来修门了。”过了一会儿葛优又说。
姜文静静地抱着他:“嗯。”
“夏天也快到了。”
“嗯。”
“我能去画室避暑吗?”
姜文愣了愣,神情渐渐严肃:“葛大爷,你不能这样的吧,谁让你把我的工作室当避暑胜地了。”
葛优惊诧莫名地抬眼看他,神情动摇的一瞬间就被用力抱住了。姜文把人转过来面对自己,认真地直视着他说:“我要你来和我过一辈子。”
葛优看着他,脑子里懵懵的,却自动在这个怀抱里放缓了僵硬的身体:“姜文,你还小,一辈子的话说太早,将来是要后悔的。”
姜文反问他:“你就不后悔?”
他这时候反倒笑了:“我跟他……我们会没事的。”
对方像有点愤恨又像有点撒娇地瞪他一眼,“其实我还是不甘心……”他低语着,“但我怕你就此和那个人错过,真的留下憾恨。那才叫不好过。”
姜文说着,又低头来亲吻他。葛优慢慢地闭上了眼,他心里觉得就这样吧,这样就好,不禁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可恨的……”


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一道无声的喟叹,从他心底流落出来,说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只是一个没用男人未成形就消散了的爱恋;说那人还在,看得见摸得着还做得成朋友,哪里算遗憾。又说错过错过,这两个字说的,从来都不是错了,而是过了啊。


“要恨就恨……这辈子太长。”




Fin.


作者的一句话吐槽: 又是plus比正篇顺手系列……以及大爷最后说的那句话其实有两个意思:一辈子太长,忘记的过程也太漫长,令人痛苦;可他其实并不想最初的感情被消磨掉一丝一毫。无奈一辈子这么长,可能性太多,人心也太易变,他怕自己变了,又怕到最后记住的反倒是“恨”,而不再是爱恋本身。

[^注3]: 参宿大约是现在的猎户座,北半球的冬季星座,商宿大约是天蝎座,出现在同一个半球的夏季夜空。一个升起,另一个便要落下。<参商>也是一首歌的名字……文中化用了 “前尘渐忘,忘山忘水忘故乡/鬓已霜,却不能忘/恨只恨此生长。”这句。
[^注4]: 语出史铁生;正巧和歌词合上了。


【姜葛】王国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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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oul_Prophet
发布于
2018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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