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及岩】Drifting

Warning：

• 一个有关随波逐流和无可奈何的故事，夹杂着个人在大学适应期的感触。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 The Great Gastby , Fitzgerald

「出席本场发布会的及川 徹先生，是去年纽约时装周上唯一一位日本籍模特。曾为国家排球选手、奥运会代表的他，在运动员时代就因外貌俊美吸引了诸多观众。如今，设计师兼模特的他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品牌——」

话题的主人公在闪光灯包围下走过通向演讲台的红毯。某个瞬间 ，他抬头，直视摄像机。人们都以为他会微笑，但却是那种茫然无措的神色淌过他的脸庞，有如一道暗流。

注意过那有多嘈杂吗，电视机里的嗡嗡声？只要你记得起突然停电时，周围变得有多寂静；你的心脏甚至会为此唐突地跳动一下。——岩泉 一，37岁，建筑设计师，睁大了眼睛，似乎一瞬间，这个有声的世界飞快地从他身边褪去，留下他与屏幕上的那个男人静默地对视。

或许是瞪得太过用力，男人端正的面庞在他眼中渐渐零散成了无意义的彩色线条。他试图把它们拼回原样，却无能为力。

“…………”

“……爸爸？”

女儿扯了扯、见他毫无反应，继而摇晃起他的衣袖，将声音倏地拉回他的世界里。线条重又聚拢成清晰的画面。岩泉眨了下眼，多少有些敷衍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乖啊，二三。”

“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妻子闻声转过头来，瞥一眼屏幕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叹：“啊！那个人不是及川 徹吗？”

“嗯？”岩泉询问性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妻子接着说道：“以前啊，二三夜里哭闹不止的时候，我不是习惯一边给她喂奶，一边看点什么节目吗？有次一打开电视正好是排球赛转播，这个人有上场，打得很好又是个美男子，所以就记住了他。他是世界级选手？——阿一肯定知道吧？你那么喜欢排球。”

岩泉避开妻子投来的问询视线，装作不经意地搓了搓脸，“嗯，是啊，当然了……”

因为这家伙可是我的青梅竹马……兼初恋男友啊。

说起来也是个无聊的故事。

由旁人讲起的话，大概连岩泉自己都不会很认真地去听。告白，交往，吵架，分手。是每天都会出现在报纸上的情人故事。但在那个告白的夏天里，却觉得有这份恋情就足够了。太过容易满足，连岩泉心中都少有的轻飘飘起来，充满了软乎的云朵 ，然后任由它们被及川肆意揉捏成各种奇怪又美妙的形状。

后来他们分别进了不同的大学。大一结束时及川已然是国家队准队员。岩泉则还在大学适应期，为工科的繁重课业忙得团团转，最放松的时候大概就是每周三次的校排球队训练，让扣球时挥舞的手臂把积累的压力也一口气挥去。

他依然打排球，技术也稳定地维持在一定水准，对上及川所在的学校，场上剑拔弩张，场下互相击掌，默契地异口同声说一 声“打得漂亮”。不保留意见是当然的，互损互闹肯定得有。而且管他什么未来之星，及川吃醋他和其他二传手的合作、不折不挠地作死时，岩泉照样拿排球伺候他后脑勺。

隐隐地，他也清楚自己终究无法像这家伙一样走上职业道路，只是——他们的相处模式总体上并没有太大变化。

于是他也就暂时忘记了这件事。

“岩泉次长啊，为什么会从事现在的工作呢？”

很久以后，某一次公司聚会上，被其他部门的新人冷不丁提问了。岩泉端着啤酒杯一愣，赶忙朝那人笑了笑，用手指抵住眉心，舒展开纠结的眉头：“……不知不觉就入了行？”

“不要捉弄新人啊，次长。”一个部下凑过来，“没有人能不知不觉地成为专业建筑师的嘛！像是大学里各种各样的策划、发表和比赛，还有建筑师资格考试，之类之类的，很困难的哟！”

“哈……谢谢你们变相夸我……”

“次长大学读的就是建筑类？真好~这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吧？是吧？不愧是下届本部长候补的岩泉次长，好了不起！”

岩泉无意识地紧攥了一下手柄，才放开啤酒杯，与他们干笑一 声，就算这话题过去了。不知道是谁帮他啤酒续满，他一饮而尽，又一次用手抵住了眉心。

（实现……梦想……吗？）

到底为什么会学建筑设计，似乎是因为中学时数理一直不错，父母又觉得这个专业挺好找工作而劝他填报，自己也同意了。虽说其实想过要念体育专业、将来去做个排球教练，但事到如今，岩泉并不觉得如何后悔。

（实现……梦想……啊。）

他已经37岁了，成家立业，妻子是插花师，孩子两岁，全家居住在由他亲自设计的私人别墅内。正式入行后非常幸运，接连经手了好几个大项目，都颇受好评，如今在公司的地位也基本稳固，虽说明年被前上司推荐为本部长大概就是升迁的尽头，老了不过在公司挂个顾问的闲职，但退休金富足，积蓄也有，晚年无需发愁。

37岁，生活如此，的确没有什么可后悔的。然而，偶尔，仅仅是偶尔，岩泉也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全部是由别人决定似的，没有什么实感。

他想或许只有像及川那家伙一样的人，才能称得上真正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小岩，我要去奥运会了。首发队员。”

大学三年级，及川兴高采烈地宣布这个消息，是在岩泉又一次收到自己的参赛作品落败的短信时。及川没察觉他的丝毫异样，像只欢天喜地的大狗，扑到床上去把他抱了满怀，棕色的脑袋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岩泉躺在床上，在指间翻转着手机，嘴上说着“真是恭喜你了”，脑中却和天花板一样空白。

啊、啊啊。

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

然而那又如何呢？排球算是放弃了，眼下设计作品又被超过20家公司拒绝，各类比赛得奖也毫无希望……

【你的作品很平稳，但是太过四平八稳了。】

从无数评委和公司那里收获了这样的评价。

【没有“梦想”的感觉。】

……梦想？

——说来奇怪，当初他看着及川明明那么努力却仍无法向梦想前进哪怕一步，那副模样让他为之狠狠揪了一把心脏，觉得只要让这个人去赢，自己能替他扛下一切。轮到他自己时，不要说那份强硬的抗压性，连梦想都不再，好像那玩意儿是超市的廉价打折品，上一个没了，就等着下一个填充进来。

生平第一次，“这里或许就是极限了”掠过了岩泉的脑海，轻轻拨动他心上的一根弦。

那时及川有他，现在呢，他有及川吗？这个即将站上奥运会场、意气风发的年轻小将？在他自己变成了一个为求职所累的普通人的时候？

而那根弦只是越细越紧。

……我，还曾记得少年时的梦想吗？

庆祝理所当然的（至少对及川而言，是的）是一场狂欢般的性爱。相贴的肌肤滚烫着，热度蒸得岩泉头痛胸闷。难耐至极之处，他的手指胡乱地纠缠上怀中人后脑勺上乱翘的棕毛，又是愉悦又是痛苦。

他试着传达；他希望及川能够察觉到，迷乱和动情之下他的失落、茫然、筋疲力尽，明明不该有却有了的嫉妒（而且，老天，那还是针对他的恋人），以及随之而来的自我厌恶，所有这些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

但及川至始至终都没有察觉。

“将来、你打算做什么？”结束以后岩泉问，及川则为他嘶哑的嗓音暗自窃笑，“奥运冠军？”他回答。

岩泉翻了个白眼。“不，不，我是说，再往后。””

“……靠脸吃饭吧？”居然是经过了一段思索时间的回答，“你看，我平常也有接CM之类的，做职业模特也不错，再加上……”

岩泉大声叹气，上手掐住他的脸颊。“我看你60岁之后还能不能靠脸吃饭啊混蛋川！”他恶狠狠骂道。

“疼疼疼疼疼！要破了！脸皮要破了小岩！”松手后及川脸上 一道鲜红的印子，他皮肤白，就显得格外清晰。及川揉着脸，“干嘛啊！模特也需要很多专业知识的！服装设计、材料、裁剪、搭配……我在这方面感觉还挺敏锐，之前有设计师愿意带我，下个月我就会过去学习了。”

他嘟起嘴：“所以你看，我也不是全没有打算。这是长远的考虑，近期嘛——”

“还有近期的喔？”岩泉挖苦他。

“有啊。”他郑重其事地点头。

岩泉忽然有种糟糕至极的预感。

“奥运会之前赛程和训练很紧张，还要在设计所连续工作半年，没有功夫回学校上课。所以.……”

及川说着，用的是种颇为无所谓的语气。

“我打算退学。”

弦终于绷断了。

后面的发展，大概也能猜到了吧。

或许是出于嫉妒和不甘，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拼命为之努力的学业，却被别人那样无谓地抛弃，总而言之，只是需要一个触发点而已。那一刻，巨大的压力一口气爆发出来，岩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发疯似地讲了一堆“面对现实”之类的废话，和及川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不知谁先说了句，够了，结束吧。

第二天及川就退学了。以岩泉丢了手机后更换了号码为契机，他们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联系过。

“阿一~”

“嗯？”岩泉给女儿擦干净嘴边的汤汁，闻声抬起头来，看见妻子神秘地冲着他笑，“阿一，之前说的及川 徹，他跟你是同一所高中的同一届吧？你们认识？”

……其实还真不止这点交情。

岩泉想到这才惊觉，他们几乎从出生起就开始的交情友情爱情，怎么最后就因为一次吵架破裂了呢?

“怎么突然说起这事？”他低头哄劝着女儿吃胡萝卜，掩去一丝茫然无措。妻子还是兴致勃勃的模样，“因为很在意，就和二三一起上网搜索了一下。怎么样，果然认识？”

“不，这个就……啊，志穗，那个，”他示意了妻子一下，“嘴角沾上酱油了。”

“——不要转移话题嘛，阿一！”妻子匆匆擦净了渍迹，不满道，“你们是同学吧？关系好吗？我和二三能见见他吗？”

岩泉一时没能掩饰住吃惊的表情：“为什么？！”

“因为！二三小时候一看他的比赛就不哭不闹了呀！——这孩子说不定和他一样，是个排球天才呢！”

“天才……吗。”他低下头，试着不要让怀念占据他的面容，“那家伙才不是什么天才。”

“你一个人偷偷地笑什么嘛！”

妻子越发不满，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岩泉伸了手出去，最终只是抚了抚她的脸：“我是在想，找花卷或者松川问问的话，应该有办法联系上及川。”

“哈啊~你们果然认识！”

“呃，志穗，我先说一下，他……”

“啊！是指及川选手是双性恋这件事么？难道他是阿一你前男友？”

“我只是想说他性格很烂……不过亏你猜得出来喔。”

“真的？！”妻子不知怎么兴奋起来，“怎么分手了？吵架？”

岩泉一愣，又低头摸摸女儿顺滑的乌发。小家伙眉眼低垂，一本正经地啃着叉子上的胡萝卜，那小模样乖巧得不得了。他看着，片刻后。重又抬头迎上妻子的目光，“只能说……是，也不是。”

妻子于是不再追问。“见了面会不会变成修罗场呢~”她托住脸，歪过头凝视着丈夫。“我可是很缠人的，绝对不会像他那样，轻易放开阿一。”

岩泉正端了碗喝汤，听了差点喷出来，“说什么啊……笨蛋。”他无奈地说。

妻子望着他，扑哧笑出声。岩泉放下碗，扯了餐巾擦擦嘴角，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眼前就漫上了一层水雾。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