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及岩】Soundless Voice04

本文最后更新于 2024年4月20日 20:08

Warning:

  • 含有(未遂的)路人mob岩泉的暗示



第四章 揭示、情人们应该失恋的季节,八月里下雨的日子

It is never the one you haven’t met, only the one you can’t forget.
—— Quotes from TV series Endeavour S02E03



有时候,你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话来开启整个故事;有时候没有凝练的名言可以概括已发生的一切。

及川可以毫不后悔地宣布,假如人生重复一百万次,他也将选择相同的道路。他仍然会进北川第一而不是白鸟泽学园初等部,会进青叶城西而不是白鸟泽。他依旧会在高中最后的比赛里落败,随后倨傲地向影山暗示:你还远没有赢过我。他会进入联盟,成为职业选手;他会作为首发队员参加世界杯,会力争奥运代表资格。最后,他会在26岁时前往奥运会,日本队败北归国后,他也将顺势退役。
但有时候你什么都没做错,毫无差池,却仍有挫败感。一定得是这种结局吗?有什么能在一开始就改变未来的轨迹吗?你告诉自己,你不后悔。可这不正说明了,你其实有后悔的理由吗?

所以,有时候,没有恰当的话语,没有凝练的名言。有些时候,事情只是……说完就完。[1]




及川躺在床上,第六次或者第六十次抬头看平滑如婚礼蛋糕的天花板接缝。这里一切都是纯白的:纯白的天花板,纯白的顶灯,纯白的百叶窗,纯白的床铺,纯白的衣橱,纯白的他。衣橱的最下层放着睡衣和内衣裤,最上层叠放着备用的枕芯和被褥,中间孤零零挂了一件T恤。一律是纯白的,质地优良,样式简洁。房间里惟一的异色,来自于他身上豪华柔软的白色睡袍上滚的金线织边。
这里简直就是五星级监禁所的套间,感觉不到任何生活的气息。由设计师成套买齐的家具看起来刚刚解除包装,被冷酷地陈列在这个房间里。有些生活用品甚至连塑料包装袋还未拆封。
他并不是在抱怨。自从他退役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如果不是姐姐恨铁不成钢地收留了他,他这打不起干劲的失业游民早就睡进桥洞里,与流浪汉为伍了。只是,再继续在这样一间毫无污迹的新房里待下去,他觉得自己也快要融入纯白当中了。然后他还剩下的最后那点个性也将被彻底剥夺。
他的姐姐,及川青——阿青,大概正在接近受够了他的怒气边缘。第一个星期,她每天六点准时回家,扎起围裙下厨,从饭前开胃菜到饭后甜点,再到夜宵和鸡尾酒,细致周到。第二个星期,她恢复通常的作息,凌晨归来,对着好像被老鼠翻找过的厨房皱眉。上个星期,她试图拖他给自己做助理,没有成功。现在她放任他躺在床上一整天,无所事事。

或许她只是等着这个周末算总账。

及川打了个冷战。他庆幸今天是星期三。

但事与愿违,门锁咔哒一响——鉴于阿青对做家务事和下厨有种奇异的热爱,所以,不存在保洁员或保姆的可能性。小偷?老天,这可是配套指纹认证系统和激光铸模钥匙的高级公寓。于是菲拉格慕高跟鞋被甩在玄关的巨大响动印证了及川那可怕的猜想:他姐姐回来了;而现在还不到晚饭时间。
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我亲爱的弟弟,你再赖在床上,就该化成一堆白骨了。”阿青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条每个女人衣橱都该有一件的那种LBD(Little Black Dress,小黑裙),给这间毫无个性的屋子增添了一个亮丽的焦点。
及川梗起脖子,瞪着她:“今天是星期三。”
“今天是星期三吗?”她挑起精心描画过的眉,“抱歉,亲爱的弟弟,今天是星期五——你已经过得时间观念全无了?”
他重新把脑袋耷拉在枕头上,撤退回他的纯白和沉默中。
阿青眯起眼睛看着他,像一只鹰准备逼近一只田鼠,但最终她退开了,什么也没问,只是说:“我喊你吃晚饭的时候,你得给我下来。”

晚饭全都是鱼贝类,用香辛料干炸的海鱼、盐烧海虾、串烧扇贝和鱼丸汤。阿青已经换上了一件灰色的旧T恤(肩膀上磨破了个小洞)和黑底白边运动裤,素面朝天。她解下围裙,招呼他坐到桌边。
饭后她切了乳酪配饼干,一边吃一边看报纸。这里没有电视可以打发时间(“太多无用的讯息,”他姐姐这么说。),想收看任何节目都得上网,而及川自己的那台PC被姐姐以“太低端了不符合我的品味”为由扔掉了(当然,人道地备份了硬盘)。刷队友推特根本是在自虐。所以他只好呆坐着,像只花栗鼠一样鼓着脸颊,一点点啃他讨厌的咸饼干。

阿青用余光察看了他一会儿。“无聊?”她放下报纸,“过来吧。”

在这住了一个多月之后、,及川头一次进入这套公寓除客房(他的“纯白监狱”)、浴室和厨房外的地方。(其实令他稍微有些惊奇的是,这一个月来,阿青从没试图把他锁进书房,强迫他读点什么而不是瘫在床上虚度光阴。)他们来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阿青在门边摸索着什么,及川听见咔哒轻响,接着左手边的一整面“墙壁”分开了——厚重的窗帘徐徐拉开,为东京都辉煌的夜景揭幕。白日的东京,人人都在其中庸庸碌碌;而夜晚的她不过是蒙上了一层霓虹的光纱,就摇身一变,惊人地化为了风情万种的花魁,令每个人都渴望与她一同享乐。
借着这座“光池”溢出的光芒,及川多少看清了室内的布置。偌大一个房间中央铺了一张小小的灰色毛毛地毯,上面是一张美术工作台,工作台一角是造型纤细的台灯,另一角则是Apple银灰色的台式机,台前摆放了一把金属色泽的高脚凳。他一时看得发怔:他姐姐个人喜好强烈,连厨房的小吧台都细致地装饰过,这里却这样的……缺乏个性,和客房一样冷漠疏离,只是个包装好的现代工业品。
阿青又拨下了某个开关。顿时,细细碎碎、斑斑点点的灯光如同千万颗星的冷光,及川抬头望去时,那光景正如川端康成在《雪国》里描写的银河那样,“哗啦一声,朝着他的心坎上倾泻下来”。
但这毕竟是假的,只是个被制造出来的产品。及川回过头,试图表达他的困惑,但看到他的姐姐将开关往上推,让房间处于正常的照明之中。窗帘再度合得严严实实,变成一堵不透风的墙。
他环视整个房间,剩下的三面墙上贴了各式各样的照片,主题从建筑、家具到器皿、服装,应有尽有,一张一张,层层叠叠,无法细数。及川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所有我参与过的设计都在这里了。”
阿青出声,指向他们的正对面,“不过,我想给你看的是这个。”


那面墙大半的色调都是黑白灰,一笔一笔深浅不一的蓝色飞扬其上——黑白处理的人物躯体更加突出了蓝染和服那耀眼得仿佛不会褪色的蓝。最为夺目的是一张巨幅半身照。镜头从背部极为精妙地捕捉了和服恰从女子肩头滑落的瞬间,流水般的衣料延续了她从后颈到肩头的流畅线条。大片光裸的白皙脊背与深邃艳丽的蓝锖色相互映衬,同时冲击着双眼与心灵。照片上的女子小小地侧着头,刚好看得见她一点红唇,有画龙点睛之效,与暗含红色之青的花纹相得益彰。


“这是你。”及川说了一个判断句。不可思议的,这样一张照片并不能引发任何情色的联想,或许是因为那是他的姐姐。但客观来说,它的确让人觉得宁静……好吧,或许他是想说很美,没错他家姐姐一直都很美,而这份美无关乎任何想象联想,只是在镜头里静谧地盛放着。
阿青不知为何显得有点惊奇,还有点心不在焉:“噢,是的,这是我。宣传海报,嗯哼。”她把他拉近墙壁,从自己的半身照右下角揭出了一张普通尺寸的竖幅照片。“然后,这是,拍摄灵感之源。”

一个男人的全身照。及川又打量了一下,作出修正:一个男孩的全身照。

唯独这张照片是全彩的,这让年轻的熟褐色男孩看起来更鲜活。他背对着镜头,站在榻榻米上,将身体重心放在左腿,但是两条腿都笔直而富有力量。他在换衣服,准确地说,他在换下一件市松纹[2]的蓝染短衫。背肌与手臂肌肉的所有起伏,所有阴影与光泽,都极端美妙。假设他之前曾经穿过任何搭配得当的下着物,那么拍摄时他已经脱掉了它。因为在这件短衫滑下他手腕的那一刻,在摄影师(不管是哪个幸运的家伙)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他暴露在镜头下的大半臀部是光裸的。而且,而且——


及川花了五秒钟意识到,他正盯着“岩泉一”的背影。


他大吃一惊以至于向后撞到了他的姐姐。阿青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不动如山:“很棒,对吧?”
你他妈给我看这张照片干什么?!然而他问出口的却是:“你怎么……”
“会有它?”她忙于向自己的弟弟传递一种沾沾自喜的视线,“噢,他换衣服时我偷拍的。”
“你偷拍的。”他重复。阿青正大光明地点着头:“当然,所有和他相关的照片我都没有发表,毕竟妈妈的主题是穿蓝染和服的现代女性——”
然后你就小小地诓骗了小岩,说你需要他做一回模特。及川腹诽道,既不会拍到脸,身份也会保密。再加上你的痴女攻势,小岩肯定会答应的……等等,他刚才为什么能在脑中如此顺滑地说出“小岩”?还是两次。
及川以为“那件事”之后,他多少会抗拒提起那个名字——事实上,他当时的确有那么点反应过激的趋势。八年过去,他震惊地发现他早已把抗拒感扔进了时间的火炉里,烧得灰都不剩下。
他姐姐刚刚结束了对蓝染和服的又一通议论。在他搜肠刮肚地寻找着下一个话题的时候,她看起来似乎鼓起了部分勇气。很明显,某个话题不可避免地来到了他们之间。“阿徹,如果你想知道——”她说,用了一种比较亲密的称呼。
。”及川打断了她,然后用转身大步离开这个房间的举动相当坚定地表明,他不想知道任何事。他说服自己,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不管怎么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那天晚上他的梦奇怪而色情。奇怪在那些细节惊人的清晰度。他的潜意识在对那张照片流连不去。他在薄薄的空调被里以一种奇异的扭曲姿势醒来,那里硬得像块岩石,眼睛里满是情色的影像。
整个早上及川都焦躁无比,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引起他的不耐烦。他姐姐看上去无数次把到嘴边的刻薄话生生咽回去,在她的怒气突破临界值之前,及川明智地开溜。“我想出去走一圈。”他告诉姐姐,连自己都有点不可置信:他真的准备好要离巢了吗?“你能借我副墨镜吗?或者一顶帽子?”
“如果你现在就出去,不如帮我带点调味料。”阿青做了个“不,没有”的手势,显然不打算给他什么明星级别的特殊待遇。“拿上这个环保袋,下楼左转——商店街就在差不多一街区以外。”
及川照做了,心情居然有变好。一趟久违的跑腿活儿令他好像婴儿回到了名为“日常”的温暖襁褓,舒适惬意,无所顾忌;甚至还称得上是轻松愉快地沿河堤慢跑了一小段。
在他停下来确认那些瓶瓶罐罐的状况时,他的余光注意到一点东西:一本《月刊排球》,崭新的,塑料封套还未拆。是他颓废的这一个月错过的那期杂志。
及川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这家店铺,显然是家书店,和这条老式商店街上的其他传作坊同样,门面不大,奇怪的是没有上招牌。铺面正中一扇朴素的木门,门把上系着面手写的“营业”木牌,毛笔字迹不知该称拙劣还是流丽,只是莫名令他感到有些许怀念。两边是落地玻璃窗,一边用作橱窗展示;另一边映出店内空落落的柜台,陈旧但擦拭干净的百叶窗帘降下了一些,好遮蔽夏季强烈的日晒。
他伸手拉开木门。一瞬间,夏日燥热的空气涌入店中。门檐上的玻璃风铃“叮——”的一记清响。一位苗条的姑娘闻声从书架间窜了出来,以不可思议的敏捷钻进了柜台里:“欢迎光临,您想找什么书?”
她一副大学生的模样,但看上去顶多二十岁,扎着简单的马尾更显得稚嫩。及川朝她友好地笑笑,那姑娘脸红了。他把零钱放在柜台上:“一本最新的《月刊排球》,谢谢。”
对方露出了混杂着吃惊和被冒犯的神情:“呃……对不起,这位客人,我们这里是旧书店。”
“所以?把这本杂志卖给我有什么不可以吗?”他也惊奇起来。
“是这样的,”她解释说,“我们这里是旧书店,不是书报亭。再说……”
及川有点不耐烦了:“只是本杂志。”
“是的,但这本杂志我们店不卖。”
“嘿,”作为一枚受欢迎的美男子,及川当然不会对女孩子口吻粗鲁强硬,但这会儿他早上莫名其妙的火气突然回来了,“你在胡扯些什么?我告诉你,我想买这本杂志,你就必须得卖给我——”
“这位客人!”一个声音制止了他。及川侧过身,看见又一个大学生店员,普通的短袖衬衫加长裤,眉眼也普通,却很温和。女孩儿一见他就两眼发亮,像看到了救星般扑了上去:“前辈!原来你在的啊!太好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这家店是做什么的客人呢……怎么办呢?”
及川挑衅地瞪着这一男一女两个打工店员,“这里不是书店吗?”
“不是普通的书店。”女孩的学长说,打量了一眼及川,忽然愣住,“你是……”
“……诶?是前辈认识的人吗?”小姑娘也仔细打量起他的脸,紧接着她一下子睁圆了眼睛,毫无形象地大叫了起来:“啊!啊——!!!前辈,这个人是不是店主他——”

“在吵什么?”

从漆黑的书架深处,悠远地传来了纸门拉动的声音。或许是店外的光线过于明亮,才显得店内昏暗吧,柜台前方就被阳光映照得一片雪亮。

有那么一刻,及川无关紧要地想着,啊,真的是夏天啊。

学长当即责备地瞥了年轻女孩一眼。后者涨红了脸,在店主看不见的地方卖萌地吐了吐舌,蹦跳着转过身去,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歉:“对不起,阿一先生。”
一时间,没有任何回应,唯有另一串淡淡的风铃声飘来。随着老旧的地板嘎嘎作响了五六次,书店老板终于现身店堂。他执着一卷书,眯着眼打了个清浅的呵欠,从简便的夏日和服衣襟里伸出手来,搔了搔下巴,慵懒地又问了一遍:“在吵什么?”

及川怔住了。

“小……岩…………?”

一道夏意盎然的阳光洒了面前这人一身,令他看起来不大像是岩泉一。但他又的的确确是及川所认识的那个岩泉。他的头发长长了些,有几撮柔软地耷拉在额角上,不过头顶上还是像海胆刺一样四处支棱着,耳下露出的那簇黑发依然又粗又硬,顽固地翘起,并且因为留长了而更像公鸭尾巴。
“小岩……”及川混乱地想,他刚刚是叫出口了吗?因为岩泉看起来是那样平静,平静得像是他丧失了记忆,再也不认识一个名叫“及川徹”的家伙一样。但他的眼睛告诉及川,他是认得他的。事实上,他甚至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了句:“好久不见。”
及川不敢看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平静神情,生怕自己看到别的什么,让他没法再假装无动于衷。比如,一丝扭曲似水藻的痛苦,从冰面般的眼底滑过。他的视线往下滑……不可自制地停留在敞开的和服襟下:一个轻微的、梅花似的红色瘀伤暴露在颈侧;胸口的一串痕迹让人觉得像烧伤,但傻子都能看出来那是什么。

在能够说出任何完整的句子之前,及川夺门而逃。



“你活像遇见了鬼,”阿青听见玄关响动,正好目睹弟弟鞋都忘了脱地冲进厨房,把装满了调味料的袋子往流理台上一扔,撑着台面大口大口地做起了深呼吸。她跟过去,一面讶异地扬起了单边眉毛:“喂喂,这是真见了鬼了?”
“真见鬼。”及川同意道,“我遇见了小岩……岩泉。”他纠正自己的叫法。
他姐姐的神色突然僵住了,继而她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你去了那家书店?”
“我只是想买本杂志。”他试图辩解,“它正好躺在柜台上,全新的。我以为……总之我对店员说我想买下来,她却说这里不卖杂志……那不是书店吗?”
他姐姐爆发出一阵有史以来最肆无忌惮的大笑:“你到那家店买杂志!买什么杂志?不会是《月刊排球》吧?”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嘲弄着弟弟,“噢老天,所有进店的客人不是专程去欣赏店主的收藏,就是带着珍本来作鉴定——人家当然不卖杂志!”
“好吧,好吧!”及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终跟乌云覆盖似的彻底黑掉,“你笑够了没有?!”
她完全没有停下,好像他刚说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我觉得,”她设法在笑抽过去之前说完,“你最好还是亲自打个电话过去道歉吧——至于我,我得回房间继续笑个痛快了。”
“别让我听见。”他警告。
她根本就没想忍:“我的隔音墙可是很有保障的。”
说着她就去客厅拿了移动电话来,上面已经贴心地输好号码。及川恶狠狠地瞪着她直到她从厨房退场,留下一连串断断续续的闷笑,然后拨出电话。
接电话的是那个年轻姑娘:“您好,这里是九十九堂,您想找什么书?”
“喂?我是刚刚……”及川停顿了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总之我姐姐很尊敬你们老板,让我打电话来说抱歉;我不知道……你们真的不是一家普通的书店。”
“哦。噢!”对方有点震惊,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特地打来,“那个,没关系,反正我也有错。我应该早点把老板订的杂志收起来的,可是今天它刚到,所以就……您知道。”她紧张地轻声笑了笑,“对不起,我通常没那么迟钝。”
及川也笑了笑,好让氛围变得更加轻松。“是我抱歉才对。”他说,“当时你似乎认出了我?”及川承认他很好奇那个没能说完的句子,还有店员们震惊的含义。
一个长长的、令人难受的安静的一分钟过去了,对方没答话。正当及川打算找个台阶下,那姑娘开口了:“你就是我们老板订《月刊排球》的理由。他有一大本关于你的剪报。”她说,听上去竭力想要保持声线的平稳。

及川开口说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他安静地说。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及川集中回想了他和岩泉的毁灭性结局;起风的台阶之上,最终没有能奏效的和好,落雪街道上的对话,正月里那个没有可能的吻。他是如何因为背上的抓痕而震惊,如何愤怒于岩泉隐瞒和愚弄了他。但当他回想起岩泉后颈上恰好翘起一角的胶布和下面的吻痕,他就想起今天岩泉敞开的衣襟是如何恰如其分地展现出颈侧那个梅花似的红点。
这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又一个清晰得可怕的春梦,和又一次坚硬的勃起。清晨醒来时及川抓住它,绝望地想着最符合他口味的那个AV女忧。但高潮时他闭上眼,眼睑内侧浮现出的是岩泉的脸庞。他从肩膀上方侧过头来望着自己,神情隐忍而迷茫,眼神因欲望而朦胧。有些闪回重复的片段里,他还深深浅浅地咬着嘴唇。及川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的岩泉会是这个样子。

然后他就靠着这副模样射了出来。

他气喘吁吁地瞪视着手上黏稠的浊液,心想:不,不不不,这不对劲。而且毫无征兆,毫无征兆——见鬼!好像先看看GV他就可以和一个同性在梦里翻天覆地地胡搞一样——不对。一丝疑问悄悄在他心头升起。不不不不不,千万不要是那样。他开始有种不祥的感觉。他往床铺里陷去就像陷进一片沼泽,感到他在攥紧被角时肌肉的紧绷……


“徹!”


沉溺在那种双脚双手都沉重粘滞的深重倦怠感里的及川,突然被一声厉声疾呼拽回了现实世界里。他猛然挣开双眼。阿青,他那显然刚刚用威猛的一拳让他从梦中梦里醒来的姐姐,用力地将拳头往他柔软的腹部更加捣进去:“我亲爱的小弟弟,你总算是醒了。”
及川希望他面上没有什么可疑的红热:“啊啊,是的,你可以住手了吗很痛诶——”
随即他就因为“我正把我的亲生姐姐压在身下而且还好好地硬着”这个认知发出了一声足以刺穿天花板的大叫,并且惊吓到迅速地软了下去。阿青倒是面无表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拳把他掀翻到地上,起身下床——谢天谢地她的睡袍一丝不乱,腰带还系得好好的。同时,及川在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间不合时宜地注意到,自己是倒在她(和风浓郁的)卧室里。

这又让他发出了一声不要命的大叫。这他妈是怎么回事?!简直比日了牛岛若利还惊悚!!

阿青专注地看了他一眼,退开一步,从她房间一个隐蔽的迷你冰柜里拿出了一大瓶冷牛奶和一个玻璃杯,给他倒了一杯,及川惊魂未定地一饮而尽,从榻榻米上爬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她拉开了旁边的抽屉翻找出一个药盒递给他。
“打开。”她说,“黄白色的,两片。给我吃下去。”
及川用战栗的手照做了。这种药片表面的糖衣并不怎么平滑,似乎是手工制作的,看起来就像……


看起来就像小岩给他吃的那种。


八年前的正月里,那个夜晚最后的记忆涌入脑中——及川觉得脑子和心脏一起噗通噗通跳动着疼得厉害。“姐姐,”他的声音低而沉,“姐姐,你是故意的对不对?!让我看见那张照片?叫我出去买东西,也是为了再次遇见他设计好的对吧!?”
“是。不是。”阿青摊开手,“没错,我是故意给你看的;可我怎么可能算得出下面的事?我怎么知道你会看到杂志,又决定走进那家店,还跟店员吵得惊动了老板?何况阿一平时也不待在店里。”
及川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这事巧合到让他想吐,但又的确不可能全是人为的结果。“那么这药呢?”他克制着问,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将药盒摔向了她脚边。盒盖在半空中就散开了,红红蓝蓝混杂着黄白色的药片飞出来,滚落了一地。
她微微眯起眼睛,完全是在自言自语,没有给出一个回答,“就我所知,你的整个职业生涯里都没出现过这么状态不稳的时期……”

所以呢?!”他咆哮道,“我身上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该死的不会是出于自己的趣味就想替小岩掰弯我吧?!因为你他妈几乎就做到了!可我见鬼的不是同性恋!!

阿青的瞳孔猛地一缩。她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地低下头,盯着一枚药片东倒西歪地向她滚来,最终在碰撞到了她的绒面拖鞋后停住,弹开一点,晃悠悠地倒下。“你不知道。”她的声音里有一种震惊到极点的安静,“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都以为他告诉了你,我以为他用别的什么方式帮助了你,离开他的这些年你一次也没复发过,我以为你好了,我……!”
及川咬紧牙关,“你在说什么?”
她停止对自己说话,抬起脸,拧起一只眉毛:“你梦游,阿徹。”她重复,“梦游——从小就会。即使长大后也没有停止。”

见鬼。及川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自家姐姐的房间里了——梦游!

他的姐姐继续说了下去,而及川掉进了她制造出的震惊的空白:“而且你的梦游非常特殊……你会在无意识中强行与他人做爱,无论对象是谁。”她用力闭了下眼,“这意思就是……无论那个人是陌生人,还是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又或者……你的朋友。”
她似乎对自己说出“朋友”那个词感到好笑。及川脑子里有什么地方警钟长鸣,他张开嘴,但阿青打断他:“我也是偶然间撞到你和阿一在……总之这个药是我特地请人配制、交给阿一的,希望可以缓解你的症状。”她目光咄咄逼人地直刺向他,“可阿一从来没有让你服用过——看样子你已经想起来了?对,除了那个晚上,他绝望了,而我阻止了他。除此之外他一次也没有那么做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徹?”
“姐……”
“闭嘴给我听好。”她果断地喝止了他,显然不指望弟弟的答复。“你怎么会知道?——他甚至连梦游的病症本身都瞒着你,你怎么可能知道?”
她微微一停顿,好加强自己下面这番话的效果:“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阿徹:这类精神类药物,不管机率再怎么低也有致瘾的风险;而你是注定要成为职业选手的。”

及川发誓,这一刻他完全可以像个真正的人渣那样,卑鄙地反驳说,是岩泉先想要他的,所以他完全有可能是为了满足自己至少是一部分的私心。但他随即也想到,当岩泉得知药物治疗具有哪怕只是1%的成瘾可能性时,他想必也已经相当明了了自己要怎样选。即使那意味着,他必须冒着这个决定在日后变味、令他们的关系以最糟糕的方式终结的巨大风险,并不为此辩解一句话。

现实也正是如此: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以为,岩泉的做法或许是在那些帮助他入睡的加糖热牛奶里,混入了稍微高了那么一点半点剂量的安眠药,却忘记了:事情很少会是它看起来的那个样子。

“我对你做了什么?我只是动用了所有我能动用的关系,求人给你配了这副药,这不是很重要因为阿一终究没让你用。”至始至终,阿青都注视着他的双眼,各种情绪在她眼里翻滚出阴郁的湍流,“可是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啊!对着把身体……把心……把青春全都给了你的那个人做了什么啊!”
她这个永远镇定自若,永远都懂得分寸的人,摘掉了公关的面具,比及川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动摇。“在他为自己对你的欲望感到卑劣和羞耻的时候,在他为自己对你的感情感到茫然和不可思议的时候;在他决心说出口、决意要做个了断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

“你杀死一颗心。”她说,“你偷走一个人的呼吸。”她听上去很平静,对及川来说却比最声嘶力竭的控诉更有力。“你夺走他说一个字的声音。你几乎毁了他。”<span class=”hint–top hint–error hint–medium hint–rounded hint–bounce” aria-label=”出自朱迪·皮考特《姐姐的守护者》,茱莉亚对酒保七说的话,原情境大意是在论证”真爱犯了重罪”。
“>[3]

第一次,及川意识到自己无权反驳,那时他是无意识的。光是试着去想象,在岩泉一次次困惑、痛苦、想要断绝一切的时候,他是如何一次次将他重新拖入欲望的漩涡,他就感到心脏紧紧揪起到疼痛的地步。他是无意识的,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是无所谓的,冷酷的。

那些高热的梦境,他同时意识到,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那张照片将他的记忆从潜意识的湖底打捞了出来,可他却不愿意相信,所以它们进入到梦中,向他揭示了……


揭示了什么?


阿青叹了口气,将他从种种思绪中唤醒。她把他从榻榻米上拉了起来。及川脚下虚浮,又跌坐回去。于是他姐姐重又坐下了,再次叹气道:“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她斜斜地伸出双腿。
他必须得提到自己的……某种莫名奇妙的预感。这是个艰难的话题,但它迟早会变成他们姐弟间的一场谈话。他再度张开嘴,问出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问题:“我最近一次听到小岩的名字,是听说他毕业后到东京的一家大出版社工作。”他在最后一刻收了另一家大学的推荐,来了强手如云的东京,没和岩泉上同一所大学。这是听和岩泉一道留在宫城的松川讲的。
“图书策划。”阿青点头,带着某种赞许意味,“明明只要报出岩泉仁也的名字,想在图书界找份工作是易如反掌,他却靠着自己的力量应聘成功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了旧书店老板?”
“因为,”她打住了,尖锐地吸进一口气,看上去在强化自己,“在那家出版社,发生了,一些事情。”



接下来的话,令及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记得你在北川一中的时候有个学长叫茂部?他姐姐说。“听说你们中学毕业时他找过阿一,不过被拒绝了。没想到他竟然有熟识的大学后辈和阿一是会社里的同期……”她轻轻出了口气,“那个时候,阿一像是要拼尽全力地把你抛诸脑后似的,私生活一直过得很乱。我多少也觉得他会不会是在自暴自弃,但又想……也许疯狂一下对他没什么不好……总而言之吧,”她拨弄了一下头发,神情充满厌恶,“那人的后辈算是知道点情况,暗地里在同事间说阿一为了让自己的企划通过,是不是和部门主管睡了。”

当然,那是没有任何依据的谣言,但在公司里却传得沸沸扬扬……高层考虑到影响,最后不得不把他开除。她愤愤不平地说,阿一当时都订婚了,婚约也因此作废。有嫉妒心发作的同期还觉得不过瘾,找人……更加羞辱了他。

他听得毛骨悚然。“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他姐姐最后总结道,“那之后阿一再也没联络过我。我也是最近一阵子,就在你退役前后吧,才得知他振作起来开了家旧书店,就在一街之隔。”
片刻的沉默。及川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寻常:“……姐,难不成,你一直都在关注小岩吗?”
“是的。”她回答。
他惊奇极了:“就为了我和他不一定会有的重逢?”
“我觉得你们很可惜,仅此而已。”她飞快地回答,好像对这个理由酝酿已久。及川瞪着她,但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生气:“所以归根结底,你的确有考虑过如何替他掰弯我。”
他姐姐不自在地抹抹头发,又有些局促地捏弄起她的睡袍一角,“我没有……好吧,我有,行了吗?”她叹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我这人就喜欢把凡事都安排成圆满结局——我猜,这大概就是公关的职业病吧。”



托了这场时隔八年的偶遇的福,接下来的两天,他的思维无时无刻不是围绕着岩泉,尽管他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两天以后,筋疲力尽的他决定投入新工作。那之后一个月,他让自己保持忙碌,表现得就和他姐姐一样适合公关这个行业。
“火蓝”姐弟现在极为有名:他们手头的企划源源不断;当下及川负责的是一个料理类古籍的拍卖展。阿青让他起草初步方案。一天下来他写掉了满满十一大张稿纸,还是没有一个满意的,甚至比昨天那三张纸上、前天那一张纸上的方案还不如。他将那些纸张统统喂进了粉碎机,去总务部报销了一本新的黄色横格拍纸簿就打道回府。
从玄关的鞋子来看,阿青已经在了。及川默默把姐姐到处乱甩的高跟鞋摆好,上楼找她。她正坐在自己卧室的梳妆台前化妆,从架子上精美的和服来看,是又要出门应付参加这次古籍拍卖会的来宾。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了。上流人士开宴会的精力似乎永远不会减少。
及川把草稿递给他。她一面吹着精心涂绘的指甲,一面伸手翻了翻他在地铁上想出来的第十二号方案,不置可否:“我亲爱的弟弟……”
“是是,知道了,我会重做的。”及川翻了个白眼,将那两页纸撕掉揉成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加油。”阿青拍拍他的后颈,“——好了!姐姐我得出去一趟了。晚饭的话……冰箱里有我早上做好的便当,你自己拿出来热一热吃吧。”
她随后就出门了。而及川则一头扎进了工作室——他改造了自己卧室隔壁的一间空房,添置了“多少还符合姐姐的品位”的办公物件和电脑,然后有样学样地往墙上贴满素材和资料。可惜灵感不能依葫芦画瓢地获得,到饭点前的一小时内他的进度不过是又废掉了三张纸,索性郁闷地丢了笔下楼觅食。
等便当热好的那几分钟最为煎熬,及川无所事事地盯着微波炉放空大脑,意识到有人拜访已经是从瞌睡中惊醒时的事。他竟然站着睡着了。这时门铃已经响了有一阵了,他匆匆用手指扒梳了下刘海,跑去应门:“来了来了。”

“阿青姐,晚上好,你要的书到了……啊。”

门外站着岩泉。他又恢复了刺猬般利落的短发,规规整整地穿着一件青色的夏日便服,戴了副半框的平光眼镜,看起来既清爽又英气。及川注意到他严丝合缝的衣襟时不由得让一丝遗憾溜过心头。(不得不说,他真是对自己的想法大吃一惊。)
反观他自己,衬衫有一角在皮带外,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三颗,领带散开,还挂在脖子上,十足一个邋遢单身工薪族的模样。及川低下头,匆忙地打量了自己一眼,又看看岩泉,尴尬地僵住了:“噢,噢。呃,可是姐姐出门了……给我吧,我放到她卧室里好了。”
“好的。谢谢了。”岩泉不露声色地递过那个沉甸甸装满了书的布包裹。及川选在这时开了句不冷不热的玩笑:“竟然是老板亲自送上门来?”
“那两个孩子不是我的员工,只是对旧书有兴趣,暑假里自愿过来帮忙的大学生而已,三四点钟就下班了。”他不咸不淡地回答。及川以为他没有久留的意思,没想到对方接着问了句:“所以,阿青姐这次是要做什么样的活动?”
“旧书拍卖会,就是……呃,你想进来讲吗?”
他说着,侧身让他通过。岩泉小声地说着“打扰了”,让他觉得很可爱。他们一起进了厨房。及川把书放在吧台上,接着更加尴尬地打开微波炉门把便当盒拿出来。
岩泉掀唇微微地笑了一下,露出他所熟悉的小虎牙:“你还会做便当喔?”
“姐姐做的啦。”及川硬着头皮回答,果然收到了一抹“就知道是这样”的善意嘲笑。
这次企划的拍卖会场设在一家老字号料理亭,将以重现各本古书中的料理的形式,来进行拍卖。简单的流程就是这样。阿青对这项工作不是很上心,还一度嘟囔过“古书哪是可以炒作的”,直接把整体构思都丢给了他,美其名曰“你也得独立一回”。
因为是草稿阶段,及川还没有具体细化到每个步骤,简单说明了几句就没了话题。岩泉倒是沉思了起来,喃喃着道:“难怪向我订了《和汉精进新料理抄》和《料理纲目纲目调味抄》……不过连《江户流行料理通》也要卖吗……”[4]
及川刚拿起筷子:“那是什么样的书?”说真的,他看了下拍品清单,只认识百珍物[5]
“是很豪华的书。这是江户最著名的料理亭八百善的作品——”岩泉走到吧台边,爱惜地抚摩着包裹。及川立即对未来把这些书买下的不知名人士产生了一股抗拒之心。
“小岩,你或许愿意……嗯,留一会儿?”他刚一冲动地开口就想打死自己,“这次拍卖的大部分书我都不太了解。而我在思路瓶颈期……”该死,他简直语无伦次,“呃、我可能需要你帮忙看一下书目?或许你可以给我讲讲这些书……开阔一下思路?”
他又无话可说了,而且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该怎么接。岩泉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地望着他:“可以啊。”他平静地说,甚至带了点熟悉的笑意,“在这里吗?我等你吃完吧。”
“不不不,还是去我的工作室等吧?”他连忙放下筷子,摆手说。岩泉轻轻点了下头;及川带他上楼,递给他拍品清单,叉着腰胡乱挥了挥手:“随便坐。我下去……嗯,下去吃个饭就回来。”
在他转身的余光里,岩泉在工作台前的转椅上坐下了,凝视着单子。
及川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扒完了晚饭,然后将便当盒扔进水池里泡着。然而当他回到工作室的时候,椅子上仅仅飘着一张纸,岩泉并不在那里。他捡起单子,发现每一条书目旁都写了简洁明了的标注。
“还是老样子,真是个认真的男人啊……”
及川敬佩地咕哝道,随即听见自己卧室里传来些小小的响动。“小岩?”他喊着对方的名字走到门口,探了半身进去,大惊失色地发现岩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床头板看个没完——那上面刚好见鬼地贴着一张——好吧是复数张他鬼使神差地从姐姐那里要过来的照片。只不过其他都是他心虚拿来掩盖那张核心照片的障眼法……呸!现在完全不是考虑他把八年前就决裂了的青梅竹马的裸身照贴在床头的动机纯不纯良的时候。“小岩,”他试着冷静了一下再开口说话,但没用,他的声音还是在发抖,“不管你在想什么,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精彩!八年之后终于轮到他说这句话了。

岩泉回过头,眯起了眼睛,以毫无温度的声音问:“哪样?你倒是说说看啊。”

……八年前的他怎么就没想出这么棒的反驳。

“算了。”在他思考和话语一起冻结的时间里,岩泉失去了耐心,“原本只是想看看你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工作而已……已经够了。我回去了。”
“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擅自动作起来,先大脑思考一步地伸出了那只手,“等一下……小岩你啊!都说了等一下了!”


啊、握住的手正在汗津津地发着抖。

那个时候……还有那个时候,也在颤抖吗?


“还有什、么事?”
——话中的变调或许是一瞬间被捏紧了手心的缘故。


及川茫然地注视着为了抑制颤抖而握成拳的那只手,心想这之后又想要去往哪里呢。


握住了这手之后,想要去往哪里呢。
“对不起。”
或许只是一味地希望他不要离开。
“我知道了。”
不要离开自己,前往其他任何地方。
“对不起。”
因为仅仅是这样握着,他的指尖就为渴望触碰而发痒。


一阵战栗穿透他的身体。不幸的是,这次岩泉注意到了。他回过身,用一种镇定的、阴郁的眼神看着他。这回及川从他眼睛里好好地捕捉到了那条在冰层下掩藏着的、难以察觉的水草。它在一阵痛苦情绪的搅动下张牙舞爪地出现,又在理智的压抑下平静地倒伏下去,转瞬即逝,恢复为冰面无机质的冷漠质感。
随后他抽出了自己的手,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背对及川。
“这就是你想要却说不出口的,是吗?”岩泉的语气并没有因为他弯腰脱掉了内裤并踢到一边而产生任何变化。相反,他听上去就像在点评书本一样克制——只有声音里难平的波动提醒着及川他刚刚看进了这个男人的眼睛里。
岩泉的足趾深陷进地毯的长绒毛里,是那种原本少见日光但非常健康的白皙肤色,在纯白地毯上显得苍白异常。这与情色毫不相关的景象,因为及川注视过他轻轻甩开和服下摆,露出大腿外侧线条紧绷的肌肉,并将拇指卡进内裤边缘往下拽,让内裤落在脚背上,而变得格外情色。
“不,小岩,你在做什么……不,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抖成一只筛糠。这可是计划外的状况,他不得不稳了好几次才确保自己说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但他耳边有个讨人厌的声音欢畅地加入了思考,扯着嗓子在冲他喊: 你可能的确没想过会变成这样,但是你的确想要这个,是不是?不然就不是你了,及川徹?
现在那合拢的和服底下是可以想见的一片赤裸了。“我非常清楚,”岩泉说着抽掉了腰带,将它同样扔到地毯上,“自己在做什么。”
他缓慢地抬起手,将衣襟立起,朝后拢了拢,接着将双臂打开。藏青色的简便和服就此滑下他的肩膀——及川觉得他从没见过这么美好的画面,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而他的喘息急促到他怀疑自己就快过度呼吸了;抓拍了那张照片的阿青会为她没有看到这个悔恨至死的。
接着及川看见他的后颈。看照片的时候他就想那颈背线条真是好看得没话说,简直就像姐姐那堆时尚杂志里跑出来的模特;但此刻后颈细腻的皮肤上有一个淡化的瑕疵,翘起的发根使他很方便地看清那个明显是齿痕的玩意儿:还在隐隐地发着青。
他愤怒地认为这构成一种猥亵,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比单纯的呼吸鼓动更加妖冶——尽管原本那起伏的后颈也够妖冶的了。
现在的岩泉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从镜头里走出来的。只有一点,他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去就可以触碰和抚摸。虽然褪去了一层深色,但他仍然是那个小麦色的年轻男人,结实、健康,必要的话,也可以很性感。然而,及川屏住了呼吸——


“那是……”他小心翼翼地,让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压出来,“香烟的烫疤吗……?”


在他肩胛骨之间的那一节脊骨上,还有右边腰侧,都有一连串梅花瓣似的疤痕。它们都是陈旧的玫红色,雪白的灯光一照,像发霉的大理石斑纹。
及川向自己愚蠢的脑子击出一拳:这和那天在他颈侧看见的红色瘀伤,还有胸口的一片灼伤一模一样。他却现在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吻痕。颜色残留得太深,也未免太过鲜明。
听见这个问题令岩泉摇晃了一下,随即又站直了身子,脊背挺得笔直,甚至微微扬起了头,看上去既有种强撑起来的骄傲,又有和他的骄傲同等程度的惹人怜爱。
随即他垂下手臂,让身上最后一件衣物滑落了下去。但是及川没有允许他那么做。他抢在掉地之前将和服重新裹上了岩泉的肩膀,双手攥着衣襟在他胸前严严实实地交叉,遮住一切可怖的令人不愿回想的伤痕。
“住手,小岩。别做这种事。”岩泉身上是隔着布料也可以感受到的又湿又冷,并且还在以察觉不到的幅度微微颤抖着。而除了将这样的他紧紧拥入怀中,及川什么也做不到。“永远、永远别在我面前,做这种自暴自弃的蠢事。”
他听上去严厉得有点不像他自己。岩泉似乎也对此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地笑了,温热的呼吸洒在及川的手腕内侧。及川头一次发现,小岩故意笑得很用力的时候,脸颊上会出现一个酒窝。他不敢相信自己以前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个。


“你知道吗?”他说,带着全部的困惑和一半自嘲,“这听起来比你的抱歉还要苍白薄弱。”


及川自己嘴里也含着浓浓的困惑,他认为这就是为什么岩泉揪住他的领子,把嘴唇按到他嘴唇上的时候,接吻的味道会那么苦。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错综复杂的谈话终于结束,张力和激情开始于此刻,但更像是从某个更早的时刻,或许比更早还要早的时候,他们就应该……
好吧,鉴于他们正在往地毯上滑倒,分心去思考就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岩泉亲吻他时带着某种沉溺,带着明显的技巧。这个念头砸中了及川。他从所有那些不知名的身体上学来的事情真是奇妙。他的舌头灵巧地跟着及川的嘴唇并试图钻进去。及川不得不半亲半咬他,让他缓下节奏。
“距离你上一次做爱过去多久了,小岩?”他摘掉对方变得歪斜的眼镜,“嗯?”
“一个月?”岩泉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已经被欲望覆盖。他的虹膜原本就有一点茶色,那让他的眼眸看起来像是极深的墨绿色;及川没想到的是情热可以让那抹翠色变得……如此迷人而有强烈引力。他都没去注意岩泉什么时候把他推到了床边。
他被推坐了上去,岩泉大腿紧贴着床垫和他的两腿间滑动。衣料柔软地沙沙作响着,皮带扣解开的金属撞击声把他从情欲里惊醒:“喂……!”
对方的回答是拽下内裤,含住了他头部的筋络,一手握着已经完全硬起来了的柱身,缓缓捋动。及川顿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他盯着岩泉转而用舌舔舐整条阴茎,用舌尖将分身上的茎皮往后褪,再回过来逗弄铃口,舔着龟伞,心想呼吸这档事真他妈越来越复杂了。
欲望令他骨头生疼,他用手撑着上半身,忍不住小幅度地挺起腰来。岩泉没拒绝,只是稍微调整了姿势给他做起了深喉。到这会儿,及川才真的要警告他。但是他的口腔很热,黏膜紧密地包覆住他,茎头抵在一收一缩的咽喉处,这感觉太好他停不下来。好在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就吐出了他湿滑的、不知是沾满了唾液还是别的什么的性器,手在根部和底下囊袋轻重不一地揉捏了几下,就让肉根颤动着射了出来,先是一股,接着第二股、第三股,滚烫的,打湿了他的脸颊。
浓稠的体液从他脸上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岩泉只是随意地抬手抹了抹,将眼尾一挑:“积很久了?”
这不曾展露的全新一面很火辣,但也很……吓人。反正及川真的是被吓得不轻:“呜哇小岩你干嘛非要做到这样……喂不要用手擦啊啊啊!”他跳起来直奔浴室,随手抓了条毛巾回来,帮人把脸擦洗干净,再用热水浸透,在岩泉的脸颊上仔细按了一遍,“……好了啦。”
对面没答一句话,闭了眼安静急促地喘气,调整呼吸。及川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又乖,又脆弱,任人为所欲为。他顿时没法把“你疯了吗?!”的质问或“你还好吗?”的关心说出口,而是一心盘算起怎么继续好好地吻一下这个人,比如探进他口中,为他缓解每一处酸软发胀的肌肉,再比如……
岩泉蓦地睁开了眼睛。及川慌忙往旁边扭开了脸,但随即想到这举动看在岩泉眼里会像是什么意思,又迅速把脸转了回来。果然,岩泉露出一个了然到几乎是受伤的表情,说明他正在等待他相信必将到来的打击——等着及川退开,说这完全是个错误,说他对自己没有那种想法——
及川猛地抓过他的后颈,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嘴。他的下颌绷紧,毫无节制、野蛮粗暴地吻着,狠咬对方的嘴唇来诉说着占有欲。一方面他生气着小岩竟敢这么看低自己,认为他毫不值得;另一方面他提醒自己,如果不能做出更进一步的承诺,他就不应该继续吻下去。可是,天啊,他真的想吻到小岩放弃思考,忘记一切不安和恐惧,牢牢记住自己带给他的感觉。他非常、非常的想。他必须要这么做。
他一面粗鲁地吻着岩泉,一面蜷起手指,攥紧了对方脑后刺人的头发,把他拉起来,拉到自己的腿上。岩泉的胯部一下撞上了他再度勃起的阴茎,惹得两个人都发出了一声气息粗重的呻吟。
欲望明确无误,然而,“对不起,”及川嘶哑着嗓子说,急躁地往下扯着他理得短短的发丝。岩泉发出痛哼,而他贪婪地啃咬着对方脖颈的线条,另一只手探进和服里,沿着岩泉的背抚摸而下,“对不起,”他说,一面动手将他推进床铺里。

他想小岩明白自己为什么道歉:即使清醒着,在被欲望冲昏了头的当下,他的所做作为仍然无法代表任何含义。

岩泉的目光平静得像利剑。“你有护手霜吗?”沉默地对视了两秒后,他问。
一个(前)二传手应该有护手霜;当他的姐姐是某种程度的“时尚达人”时,“应该”变成了“理所当然”,并且这款护手会霜是温和无刺激的——简而言之,非常适合被选为润滑剂的替代品。
人有种机能叫做“选择性遗忘”,意思是人们会有选择地忘记某些事实,而记住其他。及川就一毫秒都不迟疑地把自己如何去浴室拿护手霜、又如何回到卧室的过程抛开了。倒不是说那有多糟糕,而是全程他都处于一种丢脸的、防御性的被动姿态——他就像被逼爬回了床上,被逼从背后进入了他。岩泉草草润滑完自己的结果就是,就算是后背位容易深入的姿势,想往下坐也还是太勉强。
“先……”他张口想劝对方下来。岩泉坚决地摆了下头,打断他道:“不,就这样……就这样继续……”
及川被他夹得精眼一阵酥麻,听了这话更是忍无可忍地拔了出来,把人推倒在床上,抓住膝盖后面将他下半身整个抬起,置身于他两腿之间。“听着——看着我,小岩。”他说,用二传手精密有力的手指轻抚着岩泉的大腿,没有去看也小心地避开了腿根处一小块凹凸不平的伤痕表面,“看着我,好吗?”
岩泉又眯眼盯了他一会儿,猛地将他们两个的上下翻转过来,把及川的后背钉在了床垫上。他们都因那种摩擦挤压的快感倒抽了一口气。岩泉的瞳孔因欲望而变得涣散起来,他伸舌润湿自己被亲吻得红肿的嘴唇。及川咬紧牙关,目光饥渴地逡巡遍他全身。
“拜托了,小岩,趁现在还来得及,让我住手。”他气喘吁吁地说,“我没法给你任何承诺。我——我还完全不清楚自己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所以你最好让我住手,就现在。”见了鬼了,岩泉的下唇近在咫尺。他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又硬生生地停留在几厘米远的地方,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的一阵低吼,“——可恶!叫我住手啊!这可是为了你自己好!”
岩泉把腿张得更开了,“可能会有点难受。”他相当随意地说,手指环绕住他的阴茎根部,把及川引导到自己双腿间,对着穴口沉下自己的腰身,好让他挤进润滑得湿漉漉的小穴。
肯定有什么陌生人教过他这个。及川有一瞬间十分怀疑,为什么小岩看着他时,他会感觉自己像对方的猎物。毫无疑问,岩泉露出的目光是掠夺性的。他小幅度地挪动身体,在他们身上画圈,逗弄着他们两个。及川震惊于青梅竹马开启的这一面。他在看着岩泉缓慢地骑跨到他身上时无法做任何事。他从未感受过因渴求而不能自控到这种程度,无法思考,无法动作,脑中只剩下官能感受和欲望。
“好热……”岩泉的声音因为快感而略高,但仍然平静。他向下看着及川,目光在灼烧,只有低垂眼帘后涣散的瞳孔背叛了他,表明他因快感而感觉失真。“热……”
及川回应不了他。因为他体内紧窒得令他胀痛的阴茎更加疼痛了。然后岩泉开始动了起来。看他眼帘半垂,肩头颤抖着高高耸起,进一步调整姿势把他炽热的阴茎舒舒服服地纳入深处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血脉贲张了。他甚至不能停下来思考岩泉从哪儿……有些事情如此自然,而岩泉的动作如此熟练。他的思维嫉妒而且兴奋;两者的原因同等程度地显而易见。
但这一会儿感觉太惊人了。及川忘我地低头看向两人身体之间,看着自己主动抬高胯部迎合岩泉的每一次插入,不禁感到绝对的惊奇。他的双手仿佛生出了自主意识,自动按上了岩泉的胯部,动用肌肉将他一次次抬起再按下去,牢牢插在自己的阴茎上,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想要的去主导每一个动作。
岩泉在他的手在身上移动时惊出了飞散的意识。他的眼睛无意识地睁开了,似乎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里,他的大脑又跳回了同样的思维里。他忍住了呻吟,用力坐下去以增强那股吸引的力道,并再次将及川全部纳入了体内。这份力量简直就是催情剂。及川惊异于自己的手指是如何放弃指引,自然而然地袭上对方的乳头和阴茎,并熟练地挑逗起来。岩泉向下碾磨的动作顿时变得混乱了。他停下大开大合的抽插,试图缓和欲望对身体的过度掌控。及川微微向后仰过头去,看到他小小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理智和情欲在他体内激烈地进行着拉锯战,他——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及川知道他很可能是幻听了,因为岩泉正紧闭着嘴呢,而且很明显这会儿他除了呜咽什么都说不出来。突然间,他的身体彻底放开了节奏,将及川的肩膀攀得紧紧的,顺着他的阴茎上下抽插着自己,快速地律动着,阴茎不受触碰地悬垂在两人中间,变得又红又硬,淫液水光闪闪的,止不住地沿着茎身流下去,显然不久就将逼近边缘。
但他分明听见岩泉无声地喊着他的名字。说法有点前后矛盾不过及川就是听见了,而且,还有别的,他听不清的,别的什么。


“及、川……”他呢喃着,从开始到现在第一次确实地出声喊了他的名字。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断喃喃着:“及川,我……对你……除了你……我……谁也……”


帮我,帮我。他焦躁地吐出请求。及川一将他的阴茎握入掌中,他便完全静止了。及川移动着臀部的位置,准确地让深入体内的阴茎坚硬地戳上了他的前列腺。他是对的。岩泉舒服得哭喊了出来,几乎要在他身上翻滚起来。他急促地颤抖着,叹息道:“就是这样……及川,我已经……”

这是他的小岩。这就是出现在他梦境——他的某段记忆里的岩泉一;他带着隐忍而迷茫的神情,嘴唇紧咬而大腿内侧的肌肉绷紧到极致,小腹结实的肌理收缩又释放,温暖的液体涂满了及川的手心。而刚来得及将对方在高潮时断续吐出的残破词语在脑中连贯成句,在抽搐着紧紧收缩的肠壁包裹下,及川也达到顶点。他的眼睛震惊地锁定于岩泉在这片刻中流露出的全部脆弱里,试图扫描出一丝那只是由情欲驱动的痕迹……他真的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从岩泉那边,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线索。他不过是一言不发地从及川上面滑出,倒在了他身边,整个人都扑进了床垫里——激烈运动后体力消耗更大的那一个显然已经昏昏欲睡了,及川至少可以想出一打办法让他立刻清醒,再来一回,或者几回。但他只是放任他趴着,并且避免去看他分开的双腿间淌下的液体。(这个临时套间可没准备安全套。如果他敢带陌生人回来过夜,他姐姐除了会打死他,还是会打死他。)
又躺了一会儿,及川爬下床,带着新的湿毛巾回到床边,替岩泉擦拭身体。又一次地,他们离的这样近。

又一次地,他选择了拉开距离。



凌晨四点,及川猛然惊醒,发现他的工作室里亮着灯。他姐姐陷在那张及川坚持要购置的巨大沙发里(少说也可以同时平躺三个成年男性),已经换上了睡袍,双手交叉搁在小腹上,目光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选的不错。”她指的是沙发,“很让人放松。”
她拍拍另一侧沙发。及川走过去,坐到她身边。阿青解散束起的发髻,换了个姿势,把脑袋枕到了沙发松软的扶手上,蜷起腿好留给弟弟更多空间。
“你们上床了?”她问。
“嗯。”
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氛围类似的对话好像以前也发生过。及川模模糊糊地想,因为走神而没听清他姐姐继而又说了些什么。不过他们反正也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阿青也没怪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所以呢?”
“没有什么可‘所以’的。”他回答。
“通常人们可不会这么做。”她严格地指出,眨着眼睛,“通常来说,你们会睡在同一张床上直到醒来——或许再温存一会儿,或许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在枕头上互相道早安,然后一起吃个早饭,之类的。”
“小岩他——岩泉一是我的‘朋友’。”及川轻声说,可是“朋友”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再也不对劲了。用这个词来定义他和岩泉的关系,让他感觉既古怪又不合适。
——也确实不再合适了,毕竟他们做爱了。这一次,他可没法再用梦游症来辩护,声称自己才是这段关系里的被动角色。他完全自主清醒着,而且——该死!他对岩泉身心的渴望根本是显而易见的好吗。及川甚至怀疑,那股饥渴的感觉不仅从来没有过,以后也再不会在别人身上……
以后。“以后”这个念头,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们还会有以后吗?
及川必须承认,与他预想中浓得化不开的尴尬迥然相异,他和岩泉对话时依旧感觉像呼吸一般稀松平常,很自然、很放松。要命的是,他还了解到他们的身体也是契合度满分。
但他仍然不知道这向他揭示了什么。或者,更确切地说,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跟他……感觉就好像我们随时可以从以前断掉的地方再连起来。”他说着揉了揉太阳穴,“小岩已经知道所有关于我他必须知道的事,我现在也一样了,但是……”
“你还在疑惑什么?”阿青问,靠过来按摩他的脖子。及川转过头,凝视他的姐姐:“你会渴望一个人,只因为你懒得去追寻吗?”[6]
她安静地反问:“你会吗?”



在落雪的街道上,岩泉喊住他的那一刻,及川曾抑制不住地感到恐惧,却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恐惧些什么——总之绝对不是他当时说的什么狗屁的“不可挽回”或者“除此之外的我都给不了你”,而是,而是他觉得不应该那样。他青梅竹马的挚友和他做爱了,他的挚友喜欢上了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原本都不应该发生。而他把这一切,一股脑地怪罪到了决意改变现状的小岩身上。岩泉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就给了他所想要的一切,当然他会对任何变故感到烦乱了,但是……
他姐姐回望着他。她的目光是探究性的,若有所思,而且似乎并不急着知道他的答案。只是看着她严厉的神色,从她那里得知真相后的愧疚就让及川的心口又一次抽痛起来。他很清楚,上床不是希望他们再度直面彼此的姐姐想看见的局面。他不该再让小岩陷入友情爱情的混乱。八年前的错误不能再被重复。
但他们还是做了。他也许没办法给小岩任何承诺,但做爱的时候他很明显也绝对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好亲友看待。这几天、这一个月以来,他正是被同样的混乱思绪给逼疯的。他既不能让自相矛盾的欲求和重复旧谊的想法相融,又摆脱不掉那个梦的影响。
这时从他的心底缭绕飘起、往他的脑中升起一层薄雾,是岩泉梦里迷茫的表情再次游进了他的脑海里。忽然间,及川记起了这些时候他一直想记起来的事,明白了为什么他恼火地醒来时脑子里会是小岩茫然的模样。这正是八年前那个模糊了现实和梦境的夜晚,他所看到的景象之一:愤怒地哭泣着“我才没有给你下药”的岩泉,绝望地试图确认他是不是醒着的岩泉,在他咬上后颈时忍不住呻吟起来的岩泉,最后高潮时那个迷蒙而情动的岩泉。
那个时候你是醒着的!是醒着的!这些年来他的潜意识一刻也不停地向他尖叫。在他没见到岩泉的时候,否认这点并说服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然后再把它忘掉,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一旦见到岩泉,所有他为了他们,或者至少是为了小岩好而编织出来的假象,全都轰然倒塌。


你有没有在哪一刻发现,你把所有的决定都做对,所有的选择都做好,最糟的结果却已然发生,一切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


你杀死一颗心。他姐姐说。你夺走他说一个字的声音。


但是今晚;及川眼中的影像再次一帧帧翻过,翻回几个小时之前。今晚,他分明说了。

他说他喜欢你。他说他爱着你。他说除了你,他谁都不要。

天知道有多少个无名的陌生人,男人或女人,对岩泉做了——触摸他,占有他或被他占有——做了上面所有的事。但这些人,他们或许听过一个陌生人饱含欲望地说“爱你”,然后高潮时是另一个陌生名字来到嘴边,可那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这是一则只为传达给某个特定的人,而今终于传达到了的讯息:
在人最一丝不挂、最脆弱而不设防备,大脑正常控制关闭的那短短几秒钟里,那时岩泉试图去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努力抓住潜意识里的本愿,把那个被拒绝、被封锁、被剥夺的声音给找回来。
那呼唤着某一个名字的声音。那个诉说着深深封禁的爱语的声音。


说那一个字的声音。


及川从沙发上坐直,忽然间完全地怀疑自己当年的说法:只想要“这个”而已?终于听见了这个声音之后,他还只想变成那样的关系吗?一个作为“亲友”走完剩余人生的未来,过了一段时期后,终究让重复代替了他们友谊中的新意?

。墙上挂钟的指针分秒归位,清晨的钟声在偌大的公寓深处回荡。及川感觉到自己体内仿佛也有某处咔哒一响。错位的齿轮终于就位,生活重又被带动着奋力向前而去,而一个认知就像拂晓的阳光降临,驱散了他脑中的薄雾:不,他不想
曾经及川以为他执着的是儿时第一个带他玩躲避球的玩伴;后来他以为他执着的是球场上合作无间的主攻手,他独一无二的王牌;再后来他以为他执着的是青梅竹马的身份,是朋友以上,亲人以下的毕生挚友。但到头来,抛开所有这些身份,他发现他执着的,从来只是“岩泉一”这个人而已。


他不仅仅是渴望他。他就是他想要的一切。


他的心脏飞快地跳动起来。及川猛地站起身,双手激动得握拳,几乎是手足无措。他最后匆匆拥抱了他的姐姐一下,跑上楼梯,如释重负的喜悦和迫切冲刷过他全身。
“跟我说你很痛苦啊!告诉我你很寂寞啊!”明明只要一条短信,一封邮件,只要一次联络就可以说完整个故事。明明只要附加上一句话,他就不可能再让自己离得远远的,哪怕是天涯海角都会飞奔而至……可他们之间断掉了。整整八年,那段历史是一片空白而已,还不如过去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要多。但没有关系,今后他会陪小岩,陪得比八年久得多。
越靠近房门他就越希望岩泉已经醒来了,但又希望他不要醒。他太想成为第一个第二天早上起来还在小岩身边没离开的人。与此同时他真想狠狠摇醒岩泉;若能实现,再一次也好,他真想听听他的声音。听他用那个声音喊他,及川,及川。他要哀求他的小岩说,再一次地,再一次我就满足了……


再一次地,呼唤我啊。



最后一级台阶。他推开了门。

“小岩————”




在下雨。

清晨的光线并不充足。纯白的房间变得灰暗。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雨的阴影在四壁映成瀑布。
岩泉还在熟睡。他的胳膊肘倾斜着,附带咬伤的嘴唇张开,红色像画在了他的颧骨上。有一瞬间,他看起来像习惯于肆意放纵。但是,那些疤痕,在他腰线起伏、拉直了脊背、胸膛向后拱起时或许很具诱惑力,甚至有种凌虐的美感,(并非出自他手。这令及川感到恼火。)但现在,它们只是他曾经被残忍地撕裂、又勉强拼合回那个“岩泉一”的证据。况且,他们都知道,他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了。

听说香烟的烫疤一辈子都消不掉。[7]

这一刻及川强烈地感到他得抓住这个人,拥抱他,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亲吻他,告诉他自己爱他,再也不离开。因为……如果他不这样做,那个声音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他拉高被单,俯身亲吻岩泉肩胛骨之间的灼伤。他让手臂滑进他的腰身与床垫间的空隙,手掌在他小腹上摩挲,低头亲吻颈侧那处烟烫的小疤痕。一个不肯离去的顽固证明。他来到嘴唇。那双唇沾染着自己的气味。

及川毫不犹豫地缩短了最后那点距离。


五秒钟后,从触碰上他的舌尖上传来了“我爱你”。




—— THE END ——


2015-07-09 后记:
(原载于LOFTER)

描述及川八年后重遇岩泉,内心纠结的一章。

每次写及岩,我身上好像都会发生点什么事,上次是提分手,这次还是提分手(笑

然后就真的分手了。

你们会突然就感觉不爱一个人了吗?突然间所有的激情都消退……好像你的爱是个幻影?

会的。我现在知道自己是会的。


曾经及川并不相信“可能性”。他觉得“可能性”会毁掉他和岩泉已有的羁绊,所以连听都没有听,就远远逃开了。
八年后的两个人看起来各自度过了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他们有不同的阅历,不同的经验,不同的知识,不同的社会阶级。这似乎使得蕴含的“可能性”变得更小。

只不过这一次,及川最终选择了相信。

其实只要去发自心底地相信的话,哪怕是相交后越离越远的交叉线,也会在无穷远处相遇。
我已经……大概从屈从于父母,走上他们安排好的道路的那一刻,就无力再相信了吧……


啊,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小岩已经醒了,而且,他回应了及川。


终于传递到了呢,无法被倾听的你的声音。



Soul_Prophet
2015.07.09


  1. 1.化自美剧Criminal Minds S4E26,片尾Hotch的独白:Sometimes there are no words, no clever quotes to neatly sum up what's happened that day. Sometimes you do everything right, everything exactly right, and still you feel like you've failed. Did it need to end that way? Could something have been done to prevent the tragedy in the first place? ......Like I said, sometimes there are no words, no clever quotes to neatly sum up what's happened that day. You should have made a deal. Sometimes the day just... Ends.
  2. 2.我的理解就是大幅格纹(。
  3. 3.出自朱迪·皮考特《姐姐的守护者》,茱莉亚对酒保七说的话,原情境大意是在论证"真爱犯了重罪"。
  4. 4.引用书籍均出自京极夏彦《百器徒然袋·雨》的第三个故事。
  5. 5.出处同上,继大受欢迎的《豆腐百珍》后推出的一系列诸如《鲷百珍料理秘籍》、《萝卜一式料理秘密箱》的书籍,后来统称为百珍物。
  6. 6.依旧是出自朱迪·皮考特《姐姐的守护者》,这两行参考了茱莉亚和双胞胎姐姐的对话。
  7. 7.这个好像是真的。

【HQ!!/及岩】Soundless Voice04
http://example.com/2015/07/09/oiiwasoundlessvoice4/
作者
Soul_Prophet
发布于
2015年7月9日
许可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