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及岩】At The Night Before Your Wedding(在你的婚礼前夜)

本文最后更新于 2024年4月20日 19:59

Warning

  • 严重OOC预警,原创女性角色注意
  • 不可避免地涉及一些敏感话题,比如形婚
  • 从头狗血到尾的故事,作者本人的分手报社作
  • 请大家注意这里面的大王比小岩还要早结婚喔_(:з」∠)_



◆ At The Night Before Your Wedding(在你的婚礼前夜)

BGM:Just Be Friends - Da-little
(文中存在不少歌词的化用)



(上)


打开门看清来人之后,及川并未感到有多吃惊,但也远非从容不迫。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而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侧身让对方进来。
岩泉显然喝了不少酒,脚步虚浮地踏入玄关,弯腰脱鞋时肩背抵着墙,可还是几乎要从那上面滑下去。及川在他要摔到的刹那一把将人扶住,上手觉得这具身体绵软无力,如同要化在他怀里,哪里像是平日里那个强硬又顽固的人。
岩泉浑身轻飘飘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竟然望着他傻兮兮地笑了:“及、川——来喝酒不?”
“……我现在想让你回去了啊。”及川轻叹般地说着,一面却扛起了他。岩泉推了他一下,踉踉跄跄滑下他的怀抱,一步三晃地自己朝里面走去,一面以醉汉独有的方式,忽高忽低地吆喝着:“喝吧喝吧!先前收到的贺礼里面有很多红酒啊,洋酒啊之类的……你小子不是喜欢?——喝!!”
“你醉了。”
及川平静地指出。岩泉头也不回地呛了他一句“我就是醉了,也能和你这一杯倒的家伙拼一拼”,神奇地少了舌头僵直麻痹带来的含混不清,吐字异常清晰。
“喂喂……小岩,别再喝了,不是今天也可以的吧?不是今天拉我陪你喝几家都行,好吧?明天你还要……”
声音戛然而止;话语冻结在喉咙里。
啊啊,明天。明天,小岩就要结婚了。曾经是【他的】那个小岩,明天要跟别的女人,在众人的祝福下互许终生,发誓永恒的爱与陪伴,拥有他所不能给予的,社会与家人都认可的幸福。
这让他如何……说得出口。

听人没了动静,岩泉无趣地回头瞪他,不耐烦道:“所以说,才问你要不要喝啊?”
“小岩,莫非你没醉?”
“哈,你说我醉了。”
“到底有没有?”
“你先陪我喝了再说——喂,下酒菜拿来。”
最后及川还是屈服地拿出了杯子和冰块,还有妻子贴心放在冰箱里的几碟小菜。岩泉从带上门的纸袋里摸出一瓶威士忌,及川顿时有上当受骗之感。然而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无法拒绝,他还是端起了那杯酒拿在手上,每次都闻了又闻,就是不敢凑上去喝一口。
给他添酒的醉鬼歪靠在沙发上,没自个儿喝起来,倒是先点了支烟,斜睨着他嗤笑出声:“看你那熊样,就知道是酒桌上好欺负的。”
及川不服气地抗议道:“小岩才是!又是烟又是酒的,完全是大叔做派嘛!”
“有什么不好?”岩泉呼出一个完美的烟圈,是及川也少见的,极为罕有的慵懒模样,“外国不都有吗?在结婚前夜举办的,只有男人的聚会。”
“是说单身聚会?”及川顿时双眼一亮,像甩烫手山芋似地甩开那杯加冰威士忌,“那要我打电话给阿松和小卷么,再叫几个人来更热闹吧?”
“不,免了。”岩泉笑他,端起杯子灌了一口,酒立时下去大半,“你们三轮流罚我一圈,估计躺到明天晚上婚礼开始我也起不来。”
“那就推迟呗。正好听小千说你们还没决定要不要在结婚蛋糕旁边配一座香槟塔……”
岩泉拿一片小鱼干堵上及川的嘴:“拜托,我就是不想听这些才来的。”
及川赶紧嚼嚼嚼:“在婚礼前夜干这种旦那力倒扣一千分的事,小岩还想不想讨老婆了?”
对方还气哼哼的,语气十分不耐:“我们既然都要结婚了,又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闹僵。”
“小岩,你果然醉了。”他挑起嘴角,玩味地指出,“你都不记得志穗今天和小千出去玩了吗?今晚也是她们的闺密之夜哦。”
“干吗要指望我记住这种事……你看,我喝醉了。”
如此宣称的人根本没去注意自己被耍了一招,再次把杯子满上,而另一只手还夹着烟,醺红着脸,的确是与之相称的倾颓模样。及川忍不住真的笑出声来。
“哈哈,完全是大叔呢——‘女人啊。’这样老成地感叹着,实际上被甩过好几次的大叔。”
“及川徹,你也一把年纪了,这种令人火大的说话方式就不能改改?”
岩泉偏过头去看他。他微微歪着头,眼睛里闪着俏皮的光,开口时是那种斟酌已久的语气和小表情:
“——还是少喝点吧,小岩。”

说着他站起身,“我去厨房给你拿点醒酒的东西。”
回来的时候及川握着一杯果汁,坐回沙发后又在茶几下的收纳盒里摸索醒酒药。岩泉看着苹果汁和他手里红红蓝蓝的药片, 不自觉挑眉:“‘醒酒药、安眠药和阿司匹林,你需要哪一个?’”
对方奇怪又困惑地望着他。岩泉顿觉自己的无趣与不合时宜,咳了两声尴尬掩饰道:“你不犯傻回答我,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喂,不记得了?以前你宿醉的时候……?”
“现在需要这些的人是小岩你吧。”及川避重就轻地回答。
——他当然记得。事实上,他记得他们之间每一段对话,每一次亲吻时嘴唇的触感,每一回性爱时在皮肤上激起颤栗的吐息;记得每一点每一滴会在漫长人生中被消磨殆尽的琐碎片段。而他到时还会像个快渴死在沙漠里的人一样,拼命朝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水井爬去,直到力竭而死。
【醒酒药、安眠药和阿司匹林,你需要哪一个?】
【谢谢,为了膳食平衡,我每种都要吃一片。】
【白痴川,宿醉头痛的话就快给我吃了这片阿司匹林。】
粗暴地强押着人吞下药片,同时也在“抱歉没有牛奶了”的话语下隐藏着温柔;及川先生就是对这样的岩泉没有办法。他看见岩泉正专心致志地对付他的酒(“小岩竟然用酒把药吞下去!这可不好!”他脑中有一部分这么认真地计较着,其余的则不在状况),他可以盯着他而不被察觉,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他的脸上。他可以这样连续几个小时地注视着他,而不说一句话。
岩泉也在盯着——盯着厨房,一面接连灌着酒。及川婚前买下了这套他们曾经同居的公寓(现在看来,仅仅是他们“共同租住过”的地方),现在和妻子住在这里,一切东西都还按原样摆放在那儿,不过主卧改成了夫妻二人的办公室,客房改成了主卧。
清醒的时候,也就是说,在他不是像现在一样醉醺醺地坐在这公寓里时,岩泉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及川的妻子怎么能接受这个的。除非她要么通情达理又大度到圣人的地步,要么……她根本就不爱她的丈夫——可是谁会不爱及川徹呢?这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帅到让人舍不得对他动怒的轻佻混蛋?
香烟烫到了手指。岩泉猛地弹动一下,吓到了方才不知也在发什么呆的及川。他赶紧在烟灰缸里捻灭;及川则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开始往他指尖吹气。
凉凉的带点湿意的气息,再次沾染上的感觉令人惊奇地怀念。“还是老样子啊。”岩泉喃喃地念道,“这个地方,还有你,都还是老样子。老样子的,一成不变。”
及川唰地看向他。岩泉实际上是盯着厨房说这话的,所以并没有看到那双棕色眼眸里的不可置信,和些许灰暗的惊喜,反倒是让及川会错了意,张口以舌舔了舔他烫红的指尖。
岩泉猛一低头,触电般浑身颤抖起来,“及川,他竭力保持着镇静,“你……”
“看到厨房所以回想起来了吗?”他问,浅浅噙着他指尖的嘴唇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牛奶在锅里煮过了头,而小岩哭得完全没法理会这件事的时候……?”
“及川。”他抽回手,低低地说,“不要这样。”
“怎样?”
“把我从同一个地方推下去,两次。”
及川怔了怔,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抽身回去,向后软倒在沙发靠背上,用力闭起了眼。



睁开眼睛,回想起来的是那天早上,为了参加部门经理会议而特意早起。两个人在厨房遇到,岩泉正扯着围裙带子要系,惊讶地望着他说好早。他把人拉进怀里,双手绕到背后替他系好围裙,并交换了一个还暂时算能喂饱自己的吻。
临近年关,工作繁忙。两人在家的时间不是有冲突,就是还要制作文件,因此前晚只草草做了一回。男人在早上又总是蠢蠢欲动,擦枪走火也不过这一吻的功夫。
所以当牛奶刚在锅里轻柔地咕嘟咕嘟时,他已经把岩泉的睡裤和底裤勾下到脚踝,却恶趣味地保留了围裙。岩泉自己想解开,被他半撒娇半哄骗地制止了:“最近都没怎么做,小岩不该用这样情趣十足的play补偿我一下吗?”
“明、明明昨天晚上才做过……!喂你小子别乱摸!喂!!!”
——为时已晚。手指灵活的捋弄令中心物件慢慢顶起柔滑的布料,凸显出湿润的形状。他用闲着的另一只手将对方的表带推上,偏过脑袋,亲吻那之下细嫩的手腕皮肤:
“小岩看好时间哟~把我的牛奶煮过头了可是要接受惩罚的~”
岩泉像被被烫到了似地抽回手,还当真看了眼手表。紧接着他就只能咬住自己的手背,间断地发出模糊的惊喘,因为他喉咙里的轻笑,带着湿热的鼻息全喷洒在脆弱的顶端。他隔着围裙以绝对称不上轻慢的节奏舔弄着,手也绕到后面爱抚着穴口的褶皱。那里仍然因为前一晚的性爱而敏感着,他探入一指,熟门熟路地摸索到那处突起,没个准信地按压下去。
后穴很快再度变得湿软。昨夜未能清理干净而残留在深处的液体,随着肠肉的纷挤蠕动又流出少许,黏黏腻腻的发出情色的水声。岩泉羞耻得整个人都红了,早已被迫松了口,过多地使用了鼻子来吸气,试图掩盖快要漏出唇齿间的呻吟。
他最后搅弄了几下,抽出手指,站起身麻利地解了裤子,逼近岩泉令他后背抵上了冰箱门,然后掰住他的大腿根,借助平面将人一把托了起来,没多做停留就把自己顶了进去。
岩泉短促地惊叫一声,两条长腿下意识地夹住对方的腰不让自己往下掉;他也就顺势揉捏着那两片臀瓣,缓缓降下体重,让自己嵌入得更深。岩泉像是很难受一样,小幅度地胡乱踢蹬了几下,又随着他的深入逐渐缠紧了他的腰。他双臂从岩泉腋下穿过,顶着冰箱,分担了对方的部分体重。这种胡来的姿势使得抽插的力道和动作都不能自如,却可以很方便地进到最深的地方。
他把舌尖伸进他的耳廓,轻笑着低语:“呐,我记得小岩是喜欢进到最里面,再慢慢插进插出的?这样舒服吗?”
“闭嘴,给我闭嘴。”岩泉被他羞得低吼,“再敢说下去我杀了你。”
“嗯没错,小岩的下面可是想咬断我一样紧紧夹着不放呢~噗噗~”
“笑屁啊混蛋川!!!”他在不会被看到的地方狠狠啃了他一口,带着满脸红晕抬眼瞪他,“要不是你这会儿在我里面,而我担心你的小弟弟闪到腰,我就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果然小岩口是心非的样子最色气了。”他挪了挪手臂搂住他的腰,稍稍撤出一点又一鼓作气地冲进最深处,“不过偶尔呢,真的只是偶尔哦,我希望小岩能够不要这么傲娇,坦率地告诉我,这样……舒服吗?还是不?”
坚挺焦灼的欲望就着这个深度开始在这温暖的内里搅动。这种仿佛将每一寸肠壁都被打开和爱抚过的美好错觉令脚趾舒爽得蜷起,重重碾磨过敏感点时的刺激让岩泉发出微不可闻的细弱呻吟:不论经历多少次,被这人全然占有的感觉都是这么的不可思议。
“混账川,别一直……在里面搅……”
“那就是舒服了?”
其实隔了围裙和自己当睡衣穿的旧T恤两层布料,都能感觉到岩泉前面湿得一塌糊涂。他毫无疑问是舒服的。穴肉复苏了昨晚的记忆,一阵阵酸麻上来,到最后连轻蹭一样的摩擦都能让他呜咽出声,而后穴还在不知餮足地吸吮着那根火热肉茎。可快感偏偏只是积累,怎么也无法翻过至高的那一点。
岩泉憋得浑身燥热,都快被自己的体温烧死了,脚跟无意识地不住摩擦对方的尾椎,渴求着激烈的顶峰。他当然察觉了这一点,不过自己也并不轻松,喷在岩泉颈窝里的呼吸越来越烫热粗重。体位所致,岩泉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紧,即使他想放人下来大开大合地动作也几乎拔不出来。
“抱歉小岩,可能……呃、照顾不到你前面了。”他歪头亲亲对方因情动而发红湿润的眼角,有些困扰地低语着,“我知道我没有带套而且你也讨厌内射,但是……我可以把你直接插射吗?”
岩泉混乱地点点头,在一丝闪回的清明理智中又拼命摇起头来。但他已经在深入到不行的深处挺动起来,快速、平稳、坚定,每一下都精准地戳在前列腺上,并最终强烈有力地迸发在内里,抵着那一点满满地射出来。他——正如这个恶魔般的男人在他耳边所低语着诱惑的那样,放纵自己全然沉沦于眼前空白的刹那——他就这样被他直接插射了。

他搂住高潮后片刻失神的人,在里面又轻轻抽插了几下将深处的体液带出来。一路的摩擦让刚刚高潮过敏感至极的身体再次绷紧。岩泉闷哼,原本缠着他腰的腿开始发软,他赶紧将腿插进对方两腿之间抵住,不想一整个人的体重顿时压到身上,带着他们俩仰面摔倒在了厨房的瓷砖地上。
这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岩泉倒是立刻恢复了气力从他身上坐起来,不过脚上还有点发软。他索性抬起腿,半跪半坐地跨到他腰上歇着。
一动,体内他疲软的分身自然就滑了出来,浊液无可抑制地流出,直滴落到脚踝。岩泉顿时红得像只被卤得十分入味的章鱼(他对自己怎么能想到这个比喻感觉好笑:或许是他昨天才吃过章鱼饭外卖的缘故?);然而熬过了最初那种羞耻感之后,他似乎以惊人的抗压性重拾了坦荡,大大方方地拎起围裙下摆抖了抖,“啧”了声道:“要换新的了。”
下沿若隐若现着刚发泄完的红热性器,后面还湿漉漉地淌着自己方才射进去的东西,……真是毫无自觉的厉害色气啊。他觉得自己大概又快硬了,为了转移注意赶紧接了句特别总裁的发言:“买买买,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买。”
岩泉奇怪又习惯性地丢了记白眼过去:“哦,那下班后别忘了去便利店。”
“不要,小岩去。”他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T恤下腹部的一片狼藉,“你看你看,我最爱的T恤被弄成这个样子,小岩你怎么也得……痛痛痛!小岩快住手!慷慨又帅气的及川经理让你刷工资卡还不行嘛!呜哇哇要掉了!脑袋要被拧掉了!!”
“不我言出必行一定会把你揍到满地找牙连原型都看不出来的连你妈都认不出你。”岩泉一面用两只拳头抵着他太阳穴更用力地钻,一面阴恻恻地说,超快语速表明他刚刚进入地狱级怒火模式,“对着我你还真敢说啊及·川·徹嗯又皮痒了是不是?!!!”
“对不起是我太没有羞耻心了!我得意忘形了!十分抱歉请务必原谅我啊啊啊啊啊!!”
最后岩泉总算大发慈悲地饶过他。他也连忙用手肘撑了下地想跟着对方起来,整片后背,特别是腰上,却突然火辣辣一阵锐痛,惹得他嘶了一声,又重重瘫了回去。
那边岩泉已经解了围裙扔进垃圾桶,把衣裤穿好后关了炉火。他看看锅内显然已经不能喝了的牛奶,没好气地转过来说:“喂及川!今天要麻烦您老人家喝咖啡……了……哇你怎么了?!”
地上蠕动着的不明生物用及川徹的嗓音回答,“小岩,我好像可能或许大概……扭到腰了……”
岩泉爆发出一阵毫无形象可言的惊人大笑,直笑得拿手捶流理台。他躺在瓷砖地上干瞪眼,只能在嘴上嚷嚷:“过分!真是太过分了!我明明是为了保护小岩才受伤的,小岩却……唔噗。”
“蠢川你在胡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要你保护了。”岩泉俯下身来,屈指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记。“你老了,不能这么玩了。”他说,憋着笑,努力做出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眼角眉梢的飞扬和微弯的嘴角却将他话里的促狭意味暴露无遗,“体力会跟不上。”
“什——么——?!小岩你居然怀疑自家男人的能力诶,今晚我就让你知道我还很生龙活虎一晚上来个七次根本不在话下……唔唔泥册窝连干么(你扯我脸干嘛)?”
“关好啦,烦川。你的嘴和你的大脑都是。”
然后所有的牢骚都被堵进了嘴里。



有些费力地眨了眨,及川只感觉眼皮滞涩凝重,带着泪意的酸胀。他不得不大笑着,作出全然不在乎的样子,仰起头看向奶灰色的天花板。
“玩——笑啦,就是跟你闹着玩的。”在岩泉诧异莫名的目光中,他笑得流出了眼泪,直拿手去擦拭眼角,“小岩真是开不起玩笑。”
“比我还早开始操劳持家的人,突然间犯什么傻。”似乎并未察觉到有异样,转而放松下来的岩泉也笑了。至于及川,看起来是打算笑个没完没了的:“哈哈、哈哈哈,因为是小岩我才敢啊。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一起过了很多年,十九……二十年有了没?”
“孽缘,你我就是所谓的孽缘啊。”岩泉慢慢敛起笑容,调整成一个更端正的坐姿,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皱巴巴的烟盒来,又点了支烟,“如果人生从头再来,我绝对不要遇见你。”
笑声戛然而止。“……嘛嘛,别丧气,小岩。和你家志穗比起来,跟我的这点时间还是短多了。”
“如果是说共同度过的话,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要更长不是么。”
他的话让及川倏地收紧了瞳孔。
“啊,话虽如此,到头来好像也没有不在一起的理由就是了。人生还真是令人失望,失望透顶。”
“真过分,‘失望’说了两遍诶!”及川控诉,“没有我,小岩哪里来的青春热血回忆!”
“会有的,不如说没有你更美好。”
“但是打不了排球了吧?”
“噢……对哦。”
“才想到?!”
“你也只有发球和托球和对排球的热爱可信。”
“对吧。”
“嗯。但是,”
岩泉的笑容,加入了一点无力和疲惫,像是个无家可归,宿醉在人行道上醒来的流浪汉,下一秒就要被卡车碾过;而不是明天将要举办盛大婚礼的准新郎。
“现在啊,不也放弃了么,排球。”
啊啊——“唔……嗯,是呀。”及川说,“看见了自己的极限,也就走不下去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想,自恋地试图阻挡抉择,结果造成每一回的自相矛盾,最后变成这份仅能勉强延续下去的烦闷关系。但那并非因为看见了两人的可能性走到了尽头,而是……
“不过说真的,那个时候,比起女孩子啊恋爱啊,我满脑子尽想着你的事。”
忽然听到岩泉开口这么说。香烟的烟雾中,他的神情模糊。
“想着让你赢过白鸟泽,赢过牛若,赢过影山,成为最好的二传,最棒的排球选手。”
好傻,对吧。他笑着,“现在也还一样:我希望能过得最幸福的人,果然是你。”
“……这应该是我对你说的话吧,准新郎官?”及川贴近他,“我已经有了能让我幸福的人了。小千她呀,或许是全世界惟一能让我幸福的人,所以——”
所以我会幸福的,小岩。再度闭上双眼的时候,他想着要往旁边挪开,以防一低头就能将脑袋枕上他的肩膀。然而想要这么做的冲动,远不如再纵容自己一分钟,一小时的恋恋不舍。
“呃哦,我第一次听到你这种纯情发言诶,真是傻的可以。”岩泉说,一面主动向他躺倒过去,在及川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枕上了他的膝盖,嘴里还叼着燃了一半的烟。
“唔、别睡啊。”及川慌忙抽去那根险些将他裤子烫出个洞来的香烟,“很重咧,醉鬼小岩。”
岩泉抓住他的手想拿回烟,但堪堪让指节蹭过手背,“——太傻了,不论是你,还是我。”
“你在说什么啊小岩,当真喝醉了?”及川将烟举高到他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外,却在他突兀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时险些把烟灰全洒了,“喂不要在我腿上睡着……小岩?怎么了?”
“及川徹。”对方少见地呼唤了他的全名,“你听我说。”
“嗯我在。”
“我大概,从那时起……直到现在……仍旧……你……”

最终岩泉也没能将这个句子完成。

而及川一丁点也不想理解他话里那或许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意味;尽管仅仅是“或许”。他盯着在自个儿膝头昏昏睡去的男人,脸色还醺红,满身酒精的刺鼻气味,一只手攥着他的衬衫下摆,舒服地停住不动了。那份满足和默契让及川几乎想哭。
他将自己同样在无名指上戴着婚戒的左手,轻轻覆上对方的。岩泉的手温度有些高,肌肤相贴的瞬间,爱意以它过去二十年来的总和一齐喷涌而出,所有他试图压抑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挤满他心口,驱赶他发出比眼泪落地还要清脆的轻笑。
“呵,我真是……太傻了啊……”
明明还是爱着的,明明难以放手。
他却仍然……不得不开口。
“小岩,你也要好好地幸福喔。”
把祝福的话语噙在嘴角,理应有所觉悟的那份痛切,依旧无情地贯穿了这个身躯;浑身剧烈颤抖得几乎让他以为会把岩泉弄醒。但事实是,对方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及川收回手,再度仰起头,瞪着什么也看不清的天花板,直到一阵困倦赶上了他。



某些时候,及川心底一片透亮,似乎再清楚不过两人分手的理由;某些时候,他又觉得奇怪:曾经那样急切地想要传达到的心意,曾经那样热烈地几乎满溢出来的心情,怎么就能不再如往了呢?他茫然想道。它们消失到哪里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因几度被人提醒结婚生子、拥有普通家庭的选项而动摇,最终坍塌崩坏,风化为一抔尘土了吗?
“相信我,我们的默契度曾经是百分之百。”及川对妻子说,“可一年之前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它降到了百分之九十七。”
“那另外的百分之三呢?”千寻问。
“你说呢,”他加快了语速,而这通常表明他正处于焦躁之中,“我们缺少了什么。你问我也讲不出来,可就是欠缺了什么。原来我们什么都不缺。如果你把默契想象成一个生命体,它现在因为意外事故少了百分之三。要少的是一根食指也就算了,可……”
“可你觉得它少了心脏的一部分。”她轻轻地接下去,“你因此出状况。”
他努力将脸从桌子上抬起来,瞅着她:“你知道吗?一开始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后来,它越放越大,占领了我们的整个世界。”
不错,在岩泉抓起那个玻璃杯之前,在他顽固地拒绝收回所说的话之前,在岩泉被那句“是啊,我不在乎小岩你和别人在一起”刺痛、露出受伤的表情之前,在他被怒吼质问道“我和别人在一起你也不在乎吗?!”之前——它非常的单薄,只是一个透明粉色文件夹中的一页。
那不是他们第一次收到上司硬塞来的相亲推荐,但那是他们第一次没能处理好一切而爆发争吵。事后,及川蹲在地上一片片捡起破碎的杯子,如同在捡拾他们之间牵连的碎片。这个糟糕的比喻令他忽地收拢手指,鲜血迅速自割裂的手掌中流出,溢满碎片的缝隙,从指缝间淋淋漓漓地滴落。
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恍惚之间不由得把手握得更紧,徒增疼痛,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脱力地跪坐在了地板上。我们是真要演变成这种局面吗?
“可你没有收回自己的话。”千寻温和地说。她的指责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我受够了,小千。”及川下意识抚摩着手心狰狞的疤痕,“受够了小岩总是成熟又周到的那一个,而我就像个恋爱脑发作的女高中生似的一头热,受够了他不明确地表示厌倦又含糊其辞着喜欢,却不干不脆地对待现状。我想要他坦承出口。我们都坦承出口。”
所以他们吵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最后面对面吃饭,互相递过酱油和醋,就是不说一句话。
冷战三天又十七个小时后,岩泉当着他的面打完那个电话,挂断,冲出口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吼的:“我会去相亲,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那一刻及川罪恶地感到如释重负。他其实早已疲累得连点头说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侧过脸,像个妄想终于得到满足的被虐狂似地默默承受对方的怒火。
岩泉气得发抖,可还神奇地保持着镇定,好像他终于明白了,就在心底暗处的某个角落,最难过的那个选择会是最好的;这样他才能够一字一顿、清晰地说出及川让他说的那个句子:
“分手吧,及川徹。我们分手。”
接下来岩泉转过身,摔门离去,有生以来第一次遗弃他。及川在他身后捡起那张相亲资料页,耐心地将它连同那个女子的照片一条条撕得粉碎,假装自己还没有开始后悔。



“我猜你一定很想反悔。”

及川对妻子的问题点头,尽管在黑暗中无人能看见。不过千寻感觉到了。及川听见她在笑;随后是拍松枕头的声音,掀开被子的声音,在气垫床上翻动着寻找舒适睡姿的声音。相隔不远,他能感觉到左手边的另一张气垫微微下沉,然后她将手伸过来,握住他的。
“我喜欢阿徹你这点:你从来不会让我坐在这里,听你说服自己,你已经对他没有感觉。”
“小千会说吗?”
“不会。从来不。”
“也是呢。”
黑暗之中,及川感到她的目光。她凝视着他,喃喃道:“这让我觉得,我们真的很相似。”
现在,及川完全说得出他为什么和千寻结婚——当他第一次看进她的双眼,只要一毫秒,就知道他们是同类人。说来讽刺又荒谬,相亲之前他们交往过,好像朋友一样平淡相处,出去约会过几次,最后和平地分了手,结果竟也维持了(对及川来说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及川却完全不记得她的名字,只对那穿了高跟鞋依旧娇小的身躯,以及小动物似的惹人疼的神情,有着模糊印象。
再后来社长拜托下来,他才知道流言飞得有多么广,又被改编得多么离谱。这女孩是社长的侄女,也是宛如女儿一般的唯一至亲,自然上心,费了大力气撮合两人。然而相亲的主角在那边不动如山,阴差阳错之下,反倒帮同去的二位友人牵桥搭线了。
在所有人看来都合情合理,唯独出乎及川预料的是,岩泉和女友的感情以火箭速度攀升。反观及川自己,则根本是一潭死水。他倒是在相亲会面前适时地想起了女孩的名字——千寻,小枝千寻。她现在是他表面上的女朋友了,而想起事实之前的那半秒钟,是他每次答应岩泉出去约会的唯一理由。
女方对他明显的冷淡态度有所察觉,因此从来不在那之外的时间打扰他。即便在双重约会之中,她也不会被友人近乎怂恿的鼓励煽动,仍旧小心翼翼地待在安全距离边缘。及川觉得很是对不起:像小枝这样的女孩理应值得更好的;而他,原本或许可以扮演那个对的人。
所以小枝主动和他说话时及川吃了一惊。那时的女子坐在长凳上,铺展了素色的毛料长裙,重又将双手握上温暖的咖啡,盯着自己的靴尖,问他说——
“是不是已经……完全没有我介入的空间了呢……”
有那么一刻,及川放任自己的视线飘远了去,落到不远处的那对恋人身上。正是新年,往来商店街的年轻男女无不出双入对,岩泉和他的女友只是其中普通又平凡的一对罢了;硬要说的话,凭容貌,自己和小枝恐怕引人注目得多。但及川承认那个名为“志穗”的女孩确实漂亮。爱情像一只精巧的蜂鸟在她喉中搏动,令她容光焕发。在她凝视岩泉时,眼中有眩目的光彩。她太过漂亮,以至于及川觉得自己是那样丑陋而卑微,并且无处遁形。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微小失态,于是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补偿般地投向小枝,然后发现那个问题有极大的可能并不是在问他。或者说,她根本不奢求答案;因为那是一个结果显而易见的方程式。
她仅仅是笔直地端坐着,同样凝望着他方才看向的地方。及川看着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沉沉坠进胃里。他穿过无数荒诞的可能性,想要抓住其中最为巧合得匪夷所思的那个。而这,或许是由于女子神情凛然的侧脸,紧抿成“一”字型的嘴,抑或她眼中映出的那个身影。
“你是吗?”
及川不禁脱口而出。小枝没有回答,而是开启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及川先生,你为什么要了黑咖啡?”
“抱歉?”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重复一遍,仍旧没有看向他的方向:“我注意到你喜欢甜食,但为什么喝黑咖啡?”
“……因为最后总有人跟我对调饮料,来拯救装高雅失败的我,还会骂麻烦的家伙你逞什么强。”及川思考了一下,顺着她回答道,“不过,已经是从前的事了。”
“真巧。”小枝举起手中纸杯;同及川的一样,那里面是又热又浓的黑咖啡,喝起来就像午夜的恶魔。可及川记得她明明点了红茶。她说:“我恰恰是那个替她喝掉黑咖啡的人——不过,也快要变成‘从前的事’了。”
这句话之后,他们第一次目光相汇,不再像坐在长椅两头亲近的陌生人,总感觉中间隔了个人在讲话。她的眼睛是柔和的乌黑;及川看着她,惊讶得完全忘掉他本来想说什么,只是好奇这一刻,他们是否都在对方眼中看清了彼此压抑的真相。
似乎还不到一毫秒,他向这个同类伸出手:“请叫我‘阿徹’。”
小枝微笑:“你也可以喊我‘小千’。”




(中)

  • 以下内容OOC严重,内含rape play,大王的所作所为是不正确的,请务必带着正直的三观来阅读

岩泉头一次留在女友家过夜的那个晚上,及川冲动地跑去了千寻住的公寓。他按铃。千寻来开门,见到他显然十分震惊:“你来干嘛?”
“制造我们正在交往的种种迹象。”
“这倒是为我应付叔叔的追问提供了答案。”她沉思,然后门大开,“请进。欢迎你来。”
及川进去之后发现这里就像个单身上班族男性的宿舍:硬朗的家具,挂在衣架上的浅色套装,保持连接状态的电脑和打印机,码在桌角的大叠报告,不过没有到处乱堆的衣服。惟一能表明房间的主人是个女孩儿的,只有床上那堆各色猫爪抱枕。
他翻开最上面一叠文书看了看,皱起眉头:“嘿,社长想让你继承公司吗?”
“就算他想,我也会拒绝。”千寻插上电热水壶,又弯腰从床底下抽出一张很大的毛绒圆毯,再丢给他一个姜黄色的毛绒猫爪,“——随便坐。等会儿你就有茶喝了。”
“可看起来他有意让你定夺策划书跟合同。”
“好吧,他想往这方面培养我,我又不能对他说‘不’,是不是?”她开始寻找茶包,“毕竟我父母不在了之后,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是那个拼命工作供我念大学的人。”
——甚至没有自己的家庭。及川瞥向她办公桌上的相片,是她与社长在应庆大学的入学式上。就他所知,社长至今未婚。为了一个人牺牲自己的幸福是什么感觉?
“我来帮你工作吧。”他不由得提议。千寻转头探询地看了他一会儿,问:“我需要为你晚上特意跑来陪我加班付钱吗?”
“不用。”及川自嘲道,“这是帅帅的及川经理本月的特价促销活动之一。”
“营销部啊。”千寻露出笑容,“把打印机移到桌子边上,床头还有台电脑,你可以帮我把报表汇总一下,打出来。”
三个小时后,他们合力将那摞文件从办公桌左边移到了右边。浓茶灌得太多,两个人都毫无睡意。千寻去厨房煮了汤团。及川抱着猫爪状枕头,坐在毯子上,看她忙来忙去的背影,心想这是否就是他再过五十年或六十年之后仍会看到的景象。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而千寻知道指的是哪件事。她歪过脑袋,长发流泻一肩,露出一侧纤细洁白的脖颈:“每个女孩在十三四岁时都会做梦,关于白马王子和一个盛大的婚礼。只不过在我的梦里,我不是身穿洁白婚纱的幸福新娘,而是西装得体、难以抑制激动心情的新郎。而在长长的红地毯尽头,我知道,我等着的只会是她。”
“小千。”及川忍住一阵笑,“不得不说,那……很美,真的很美。”
千寻挑眉,那引得两个人都开始笑:“可惜你的脸没在这么说。”
“说真的,”他笑了会儿,声音渐渐低下去,“你有没有对她讲过?”
“梦中的婚礼?没有。我连类似告白的暗示都没对志穗提起过。”千寻回答,耸了耸肩,板起脸,“没错,我们从小学起就在一起,志穗她是我最好的亲友;如果我对她说,我喜欢某个女生,她会支持我,并且体贴地不会过问是怎么回事,可如果我告诉她,我们班有个女孩和隔壁班的一个女生交往了,她只会说,好恶心。”她低头看着碗里,“……所以我没说,这十二年来,一直什么都没有说。”
“十二年。”及川眨动眼睛,“你就这样过了十二年,从没想过放弃……?”
“怎么可能——不想放弃啊。”她还在笑,笑意像汤团上的蒸汽,往上升,“好几次,喜欢到实在辛苦得不行,就自暴自弃地想放弃吧,又不会是世界末日。可喜欢上一个人不都是这样吗?每当你几近心灰意冷,她总在某个瞬间,比如对你的一丝微笑,让你重新爱上她。”
“只要我什么也不说,”过了一会儿,千寻又说,语调变得激烈,“只要我什么也不说,就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那么再忍受几十年这种煎熬又有什么关系?我希望她幸福,只要她幸福,我怎样都无所谓……但我真的能说自己无所谓吗?在嫉妒得发疯的时候,我真想……”
她突然噤声,恢复了镇定神色,“抱歉。我不该说这些。”
及川摇头,不过已然胃口全无。他用汤勺戳弄那些粉圆绵软的团子,又羡慕又佩服小千怎么能这么迅速地回到常态,不必像他此刻嫉妒到茫然失措:当他满脑子都是小岩怎样拥抱一个女人,他怎么能不想杀人,或者杀死自己?当小岩明天清晨醒来,意识仍混沌的片刻,心头浮现的人会不会还是他?
“你呢?”千寻错误地问,“你怎么样?”
“没事儿。”他想他的声音一定镇定得令人印象深刻,尽管比刚才稍微要高了那么一点。不敢相信,他都快哭了,就因为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
“不觉得辛苦吗?”她柔声问。
“拜托,小千,别说。”他抬起右手,遮住脸,“别说了。”
一只手伸过来,“可你已经累了吧?”
这次,及川没能够忍下一声带着啜泣的喘息。他抓住千寻的手,紧紧抓住自己模糊视线中惟一的支点:那没有一丝动摇的、冰冷的颤抖,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隐忍内敛。
“小千、小千,你怎么做到的?”他抽噎着问,“变得坚强、变得足以承受一切……?”
“……很简单。我让我的心破碎。”她回答,随后交叠上另一只手。这次,及川吃惊地发现她在微微发抖。“每天见到她,我的心就愈合,晚上独自回到家时,它就碎开。我无数次地面对她,就心碎了无数次——这不是坚强,阿徹,而是让自己去习惯,变得麻木,不再感到疼痛。”
及川想把她拉过来,环住她。但事实上,是他自己身体前倾,扑到了千寻的怀里,紧紧抱住她,哭得像个孩子。“谁说那不够好?”他低语,感觉到她的胸脯因试图压抑痛苦而起伏。
“不好,一点都不好。”千寻痛哭道,“我是个胆小鬼,就连伸出手的勇气和觉悟都……”她又试了一次,“连伸出手的勇气和觉悟都……”
及川忽然感到喉头哽住,很难吐出话来:我们……还曾记起少年时的那份心情吗?鼓起了全部勇气,做好了一辈子的觉悟,最终却是否因为周遭无以名状的巨大压力退缩,掩藏起了原本的感情呢?又或者交往到最后,过于执着让对方获得各方都认可的幸福,硬是扭曲颠覆了自己的心?
“我还是觉得你很强大。”他每讲一个字都淌出更多的泪水,“要是我,十二天都无法忍受。”
她的抽泣声已经小了很多。坚强的女人。她还把纸巾盒递了过去。及川低声咕哝着“谢谢”,抽了一张,又抽了一张,抽了大概叠起来能把声音都给捂住那么厚的纸巾。这期间,千寻微微紧了紧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安慰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我好羡慕你,阿徹。”她说,“我羡慕你当初说出了口,羡慕你们从高中就开始交往,羡慕你们同居了四年——你有那么多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可以回忆,可我……我什么都没有……”
及川咬嘴唇:“……你有的。你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爱上她了吗?”
他真正想说的是,或许我们不能拥有自己爱的人,但至少我们都拥有所有那些让我们足以爱上一个人的记忆。它可能从无数次完美流畅的配合与帅气的决胜扣球中慢慢成长;可能是在对方跟你说再见,转身朝家走的瞬间,那一刻你强烈地想要把人抓回来亲吻,永不分开——这些最纯挚的时光永远属于我们,谁也无法夺走。可他没说。因为有时候,这些还不够。
片刻的安静。然后千寻捧住他的脸,再真诚不过地看着他,笑纹加深,像断层;及川无法忽略,有泪水潸潸流淌在她的脸颊上。
“谢谢。”她说。



七个星期过去后,及川设法保持住了一定程度的漠然自制,并且以为自己,或多或少地,释然了。三个月后,岩泉越来越频繁地留宿在女友那里,他也越来越频繁地邀千寻来住。半年后,他们都感到事情在变得更好,即将迎来一个所有人预料之中的美满结局。
但是现在,“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他平静地开口。岩泉被突然从身后冒出来的他吓了一跳,把快要填满的衣箱弄倒在地。“是说搬出去住这件事?打算等你回来就讲。”他边满脸懊丧地将衣服重又一一捡拾起来,边回答,“话说回来,你走路能不能发出点声音?”
“如果我今晚直接去小千那里,你是不是就不准备告诉我了?”及川捏紧了拳头,“打算直接走掉,留我回来看着一室空旷,试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好极了,阿徹。他对自己说,你让这场对话听起来像极了倦怠期的夫妻吵架。
以前某一方因为应酬必须夜不归宿的时候,他们也吵过。很难相信那个时候,他们不用开口,只要望进彼此眼里,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们现在谈到的都是单调的现实生活,只谈无意义的事情,比如“请把酱油拿过来”,或“你听说八课那小子晋升了吗”。
现在,在一地收拾了一半的衣物当中,岩泉奇怪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进入闹别扭模式?——那也会给你发短信的好吧。”他说,然后摇摇头,“多大人了,别跟个小孩子一样。”
及川无言地凝视他。岩泉已经不是那个会用一记粗暴的头槌告诉他球场上有六个人的少年了,但公平地说,他也不是同样的少年了,不是那个会无条件相信岩泉的少年。两人相系相结的羁绊就这样绽放过,然后散落,渐渐自日常消逝而去,如同老夫老妻的吵架,再也找不回初心。
“我明天早上就走。”岩泉说,“你不用帮我准备早饭。”
一丛嫉妒的荆棘刺进及川的心脏,甚至没必要假装那是别的什么。这种情绪回来得如此轻易,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忍耐。小千。他头一个想到的同伴。可是她不在。
“是吗。”他靠近岩泉,近得只需要什么人一戳,就足以让他们两个直接跌进衣柜里,“告诉我,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你订婚消息的人?”还是从其他部门的同事口里。
一瞬间,岩泉哑口无言,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幼稚园小鬼吗你。”
“没错,我幼稚,可你又在幼稚地逃避些什么?”及川眯起眼睛,“你是怎么想的?对自己的决定?难道你对这段婚姻的信心还比不过一个成功甩了你的男人?小岩,自我意识过剩也要有个限度哟?”他恶毒地自嘲道,“你要知道,我不需要你,再也不需要了。”
“你他妈……别搞得跟谁没你就不行了一样!这是我选择的妻子!这是我未来的生活!”岩泉回吼,“我也没需要过你!从来没需要过!”
当他忿忿地合上那只乱七八糟塞进了衣服的箱子,要转身的时候,及川猛地抓住他的肩膀,深深地吻他。借着这个吻,他想要把自己说不出口的话全倒给他。
“小岩,你会感谢我做了这个的。”他低声说。这是他把岩泉狠狠摔到地上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做过的一些无可挽回的事,我们让自己相信,或者说,我们对着自己的潜意识强调,这么做是对的,是为了对方好。
毕竟,比起强迫自己面对事实,说谎实在是简单得多了。


岩泉头脑发昏地想世界上怎么就没有一种妖怪,说它有“及川徹”的外貌,狼人的凶狠和人鱼的催眠嗓音,而且暴怒起来气力惊人。他张开嘴,发不出声音。简单来讲就是他被操狠了,话都说不出。及川先是没有做任何润滑和扩张就冲了进来,以此来压制他——对方应该是这么想的。岩泉宁可他就这样下去,而不必进行此刻太多的细致前戏,太多了,令他更加无法承受那份屈辱;在及川的舌头和手指一起操进来的时候。即使充满了怒气,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的耐心仍然可怕。
意识模糊间他被拦腰抱起,放到腿上,已经涨大的部位抵着被玩弄得湿漉漉的穴口。有一只手绕到身前握住他的分身开始摩擦。
“舒服得……已经不像是强奸了吧?”
那个恐怖如同魔王的声音说。
随后,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岩泉倒抽一口气。及川完全没有步步深入的意思,第一次就顶入了已经足够湿润的深处。他把左手放在他前胸,十分用力地揉搓他的乳头,右手下滑,落在他腿上,轻轻抚摸他的膝盖后面。他知道那是他的敏感部位,并有意让他双腿发软,好为自己轻易掰开。
及川的每一次用力挺腰都让岩泉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和他的自尊一起摇摇欲坠,然后破碎,崩裂。身体被满满地填充着,没太多痛感只有怪异的酸胀,和危机来临前的酥麻。一丝理智在痛斥岩泉你他妈在搞什么,但比起一拥而上的巨大快感它太过微不足道。岩泉抓着它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已经怒极攻心地大吼过而徒劳无果,及川俯下身准确地堵住他的嘴,他更多的咒骂就都被堵了回去。对方技巧太好,刮擦了几下便飞快地退出,转为吮吸他的下唇,没给他狠狠咬下去的机会。他不能放开这个。放开了他可能真的会毫无尊严地被操哭。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被迫开始的性爱带来的更多是身体的疲乏和几近崩溃的思绪。两者都让岩泉无力反抗。及川依然没有收手的意思,一次又一次地顶撞敏感点,右手也没有丝毫放松地揉搓着顶端。后穴被摩擦得生疼,岩泉的身体几乎不可控制地痉挛起来。对方保持着结合的状态将他翻过来,凝视着他。岩泉在他眼睛里看清了自己,一副快要死掉的表情。
真的要死掉了。
如果这就是及川的目的,那么他赢了——抗压性与适应性之强大如岩泉,现在也只想去死。从他身上逃下来,逃到客厅,从阳台上一跃而下。他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着。疼痛和快感交替冲击着大脑,狼狈的身体不能自控,但生理反应冷酷地如常进行。
已然无法承受。
“及、川……你……啊!!”
再多一刻的性爱也将成为身体新的负担。岩泉断断续续地呼吸着,就这样费劲的呼吸还时常因为一两个特别用力的撞击而断掉。及川似乎乐意看见他一点一点崩坏的样子,在他身体里发泄出来,缓慢地抽出,在他缓过劲来之前又再次狠狠顶入,开始新一轮抽插。
“及川,给我……住手……”
“小岩?”身上人动作一顿,如梦方醒似地停下来,气喘吁吁,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他的语气陌生而不确定,“小岩,小岩,小岩,小岩……?”
伴随着他的话语,他的身体突然完全相悖地动作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剧烈。大力的抽插让岩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散架。满溢出身体的浊液将后穴涨得疼痛,粘稠的水声刺激着耳膜和神经。他费力地睁大双眼,发出不成调的声音。两滴眼泪终于从他眼角滑出。
“啊、啊啊……!!及川……!!你给我出去!呜啊、出……滚出去……!!”
及川扳过他的脸吻去他的泪水,但身下的动作依然没有丝毫和缓,近乎施虐地索取着他。与此同时他开始机械地一遍遍重复些什么,那些词句因为话里的抽噎而模糊不清。他在道歉。岩泉发出一声震惊的呻吟。他一遍遍地道歉,说“对不起”。
“小岩,对不起,”这个人从刚才的浑身戾气跌落至现在的这种极度的惊恐不安。他颤抖着亲吻他的脖颈,“你会原谅我吗?”他的呼吸滚烫得像在发烧,“原谅我,小岩,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对不起——”
及川哭泣的脸庞一如多年前那个跌破了膝盖的小小少年,但他的声音里有种歇斯底里,反响,残响,空虚地回响在岩泉的心里。他伸手揽住这个正哭得抽抽答答的人,在他耳边说……
“永远不。”
及川动作一滞,随即发狠地顶到底,逼出对方痛苦的喘息。
他发疯地希望自己和岩泉在一起的那些点滴从来没有给他种下这颗种子,他从来没有走上这条道路,他像千寻一样,从来没有把这份感情说出口。因为解除锁链的那以后,他们之间即便连点碎片也没留下。两个人偶然的相遇相叠、转场、断线,整整二十年,不过千万幻觉。
及川苦涩地心想,总归这种事情啊,多说也是零碎——
可顺着干枯脸颊流下的,又是谁的眼泪。

到最后岩泉已经不清楚及川在他体内到底射了几次。他用力地闭上双眼,将褪色的、那个家伙的小小微笑铭刻在心,拔去对他的所有感觉。这在现在并不是很难。

然后他沉入无梦无痛的睡眠;在那里,现实才是噩梦。



及川光裸着上身坐在床边。房间里开足了暖气,因此他并不感觉冷。他盯着岩泉疲累的睡脸,假装不管发生了什么,小岩终究又回到了自己身边。就算玄关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就算志穗匆忙而焦虑闯进这间卧室,然后开始尖叫,他也没有将目光移开。
“你背着我跟我的未婚夫偷情?!!”她尖声说。及川抬起头,他知道自己最好闭嘴,因为千寻正在志穗身后严厉地瞪着他;但他忍不住他肚子里翻滚的愤怒,它们像小匕首一样戳回到他的脑子里:“鉴于我跟他早在19岁就飞去洛城登记结婚,所以技术上来说,是他背着我跟你偷情。”
“——你说的太过分了吧?!!”千寻上前一步,怒气冲冲地挡在志穗身前。及川第一次知道从她娇小的身躯里可以爆发出那样巨大的怒气,她的怒吼完全盖过了志穗半崩溃的抽泣。
在她一言不发地转身,把哭成泪人的那姑娘送出去的时候,及川醒悟过来,自己根本无权嫉妒。他看着岩泉,将他微蹙的眉头抚平。他告诉自己小岩会幸福,他值得得到他永远不能给他的幸福,他会有他应该拥有的家庭……但在那么做之前,他需要宣泄一下他腹部的翻搅,他心脏的绞痛。
“这个房间里的烟味已经够重,你确定你还要再抽?”
一个声音传来,是千寻。及川保持着视线向下,“嗯。它可以掩盖味道。”
“不是个好主意。氛围实在太明显了。不过我对志穗解释,岩泉昨天晚上临时被社长拉去应酬,签一单很重要的合同,没有来得及给她打电话。而你对好友喝了很多太生气,迁怒于人,变得讲话不经大脑。她相信了。叔叔那边我会搞定。”
“所以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叹了口气,来到他面前站定,“我可以吗?”
“可以什么?”
“给我来根烟。”
“你抽烟?”及川抬头,对上她锐利的逼视。
“我不是开玩笑。”她说。
及川从床头摸过烟和打火机,摇摇烟盒,抖出一根烟。千寻潇洒地倾身下来,让及川帮她点燃,一面将头发往耳后梳,防止被烧到。
她以戏剧女王的姿态拿烟,然后把烟放进唇内。这是一个不必仔细翻找表情,你也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一个真正能让你当哥们儿处的朋友。对着她,你好像可以掏心掏肺地说任何话:
“这就是结束了。”
“是啊!”千寻挖苦地说,“完全看得出来你已经放下了执着。”
“对我来讲,这一段结束了。只不过又多了一段我无法驱逐的记忆。”
及川快速瞄过自己的肩头,确定岩泉还在睡觉。他尽力解释;他承认自己极少把这种虚伪的温柔语气用在千寻身上,但现在他不在乎:“对他来讲,我深深地伤害了他,他永远不会原谅我。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没有任何留恋和顾虑地迈步向前。”
终于有这么一次,似乎有人能揭穿他。千寻将一口烟雾喷到他脸上,冷笑:
“哦,是吗。阿徹,那和伤害你自己有什么区别?”




(下)

  • 本章含有一定rough sex的描写
  • BE注意
  • 请谨慎食用

岩泉醒来时,透进房间内的光线还很黯淡。在沙发里窝了一晚的身体僵硬得难受,宿醉也令身体滞涩,况且脑袋还隐隐地钝痛着;他不甚舒适地翻了个身,意识到自己正枕在及川的大腿上,而那个家伙脑袋歪过一个辛苦的角度,睡着了,好像存心想让自己落枕似的。
他躺了 会儿,随后轻手轻脚地起身;一站起来,脚下就直发软,他愣是在原地转了个圈,才好好站稳。那边及川哼唧了几声,岩泉紧张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没有醒才又放松下来。他甩甩昏沉的脑袋,试图确定浴室在哪个方向。
不过当他终于手脚协调地走到一扇门前并推开它的时候,他还是发出了一声懊恼的叹息:搞错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才能把主卧——现在是及川夫妇的书房兼办公室了——当成浴室,亏他还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岩泉退出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在内室游走:夫妇二人的办公桌分在房间两头,中间那面墙壁上挂着三只书架,底下以置物板钉出一长溜架子,他看见上面的三台笔记本电脑,都插着充电线,角落放着一台东芝的台式机(千寻带来的;他知道,是因为志穗的公寓里也装有同一款);打印机和传真机的灯还在晦明不定地闪烁。各色相框陷落在厚重的打印资料里,有的甚至已经倒伏在架子上;一只插了枯萎花束的花瓶歪斜在纸页间,微妙地保持了平衡。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靠近这组落满了灰的静物,伸手将相框一一竖立起来。这里摆放的大多是艺术婚纱照,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及川奇形怪状的自拍,真不知道他的妻子脾气是有多好。
及川是今年开春结的婚,就他和千寻两个,没有预告,没有婚礼,也没有亲戚同僚,只是穿着正式地去婚届认证处领了结婚证。他们甚至没有知会各自的至交好友,岩泉觉得着实不像话。他想争辩:我在发生了那种事之后还打算请你当我的伴郎呢。可是,当时毕竟是他不想再与及川有任何关系。及川当然会那样认为。他当时毕竟表现得与他至老死不相往来——
他将那只花瓶摆正,不知为何觉得里面的花束有些眼熟;然后他看见花瓶后还有两幅看起来好像刻意倒扣的相片。他将它们拿起来,就着晨光勉强辨认起上面的内容。
一瞬间。
岩泉的脉搏狂跳。他本来以为任何事都伤害不了总是轻浮地笑嘻嘻的及川。他一直认定时间和生活(或许还有温柔美丽的妻子们吧,或许)可以磨灭他们之间的一切。他的这两个结论,都错了。



他回到沙发那头时,及川刚醒,迷迷瞪瞪的,冲他眨眼示意:“……现在几点?”
“嗯?那个……”岩泉四处找挂钟。所幸它还在老地方,他松了口气回答:“一点半刚过。”
及川揉了揉眼睛,抓住他的手腕,“咚”地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又合起眼睛。岩泉跟着他的动作一个踉跄,转眼就被人当作什么大型抱枕似的搂在怀里。
“喂,及川。喂喂。”岩泉拍打他的背,在听见那拉长了的均匀呼吸后果断给了他一记手刀,“既然醒了就别装睡啊,混蛋。”
“好歹加上‘川’字啦,小岩。”及川抱怨,跟撒娇的小孩子一样不肯放开手。岩泉又给了他一记,“快起来。我要去洗澡。”停了一下,“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及川拉开一点距离,不过仍旧搂着他的脖子,空洞地盯着他,直到他突然意识到:小岩已经搬出去了,他觉得他不再有资格随便使用浴室。
“当然不介意。”他说,松开双手,后退了足够的距离,奇怪岩泉怎么一动不动,“……我说了,你可以使用它。”
“所以,浴室在哪。”岩泉问,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他的问题让及川微笑。“我们没有移动过浴室的位置。”他回答,明显在憋笑,“酒还没醒么小岩?——过来,在这边。”
岩泉在打开莲蓬头的同时意识到自己还完整地穿着衣服。他刚扯掉领带,把睡着时压出乱七八糟皱印的衬衫脱掉,及川开门,探进半个身子;他本能地向后一缩,被还冰凉着的水流激得全身战栗。
“换洗衣物在外面,可能有点大,你先将就着穿一下吧……小岩?”及川察觉到温度不对,“等下啊,就算现在是热得要命的东京之夏,你也不能在凌晨一点冲冷水澡吧?会感冒的。”
他走了过来,伸出手想要调节水龙头,手臂堪堪擦过他的胸口。岩泉吸了口气,记忆不可抑制地上涌再逆流到他的胃部,令那里纠结成一团。回过神来他已经反手给了及川狠狠一拳,瑟缩到淋浴房一角,警惕地瞪着对面。及川看着他,准确地说,盯着他,一脸真实的痛苦,张着的嘴好像要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只是把龙头调至热水区,便垂下了手。
“滚出去。”
温暖的蒸汽逐渐充满了整间浴室。岩泉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咬紧牙关又重复了一遍。
“你给我滚出去。”
透过水雾才刚刚能看清及川的脸——又来了,那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在他快被操昏过去之前出现过,那时及川神经质地喃喃着道歉的话语,让他以为他真的会放过自己。可他没有。现在他也只能用“泫然欲泣”来形容了,因为没有什么词能表现出对方晦暗又热烈、哀切又痛苦的神色。
如果不是及川上前了一步,抚上他的脸,并且让他的手停留在那里,没有移开,岩泉几乎要忘了面前的这个人是多么擅长伪装,有时连他也看不透某些眼神的意味。他望着那张一刹那又将他们带回少年时代的脸庞。他们的目光交锁;这一刻他们忽然又年轻了,又被彼此吸引了。
及川犹豫了一下,用手背抵住额头,双眼近乎渴求地哀望着他。岩泉后退一步——其实根本无路可退;他对他眼睛里不容错认的欲望感到恐惧,浑身发冷,即使此刻溅在身上的水很是暖和。
“我说过了,我说过,别把我两次从同一个地方推下去。”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还是别的什么,哈,那重要吗?“玩弄别人很有趣是不是?嗯?及川徹,我被你耍着玩了这么多年,你他妈还没有厌烦?!可是我!我已经厌倦这样了!”
他提高了一点音量,“我厌倦了你把我往外推的感觉,我自己会离开,而且,我离开了——按照你的意愿,你自己要我提的分手!可你又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露出这种表情?你让我不止一次地想……我到底是不是在利用志穗转移我对你的念头?要知道这对她不公平,她是个好姑娘,一个好妻子,我有责任给她幸福……但到底是不是?我不、见鬼,我不知道……”
岩泉说到这儿哽住了,因为及川忽然双臂搭上他的脖颈,激烈地拥抱他。他在这个人怀里要命地难过,但在退缩之前,在有任何答案出来之前,他回抱了及川,手臂紧紧扣着他的腰。
“所以?”及川问。他需要知道这是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如果这只是一个拥抱,他必须马上就知道这点,在他的期望值变得过高之前。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岩泉回答。
“小岩完全可以去告我强奸啊。”及川在一个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贴着他的嘴唇说话,“你做得到吗?你没有,而且还在结婚前夜出现在我面前,现在又试着诱惑我。”
“诱惑你?去你妈的,只有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岩泉难得露出嘲讽的一面,“什么‘你会感谢我’的屁话——你不能自以为是地替我决定一切:幸福、痛苦,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留;不能把所有人操纵在掌心,伪装得好像这是我自己的意志。你他妈不能。就是不能。”
及川透出某种计划被拆穿的阴郁:“说完了?”
“很遗憾还没有。从你嘴里说出过真诚的话吗?啊,‘今天也相信着你们’除外。”
“我从来没有对小岩你做过这种事。”
“没有?及川,我哪里诱惑你了?”
“老天在上,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站在这里就是对我的诱惑了?”及川说完,为了他低下头迁就他们之间那个绝妙的、适合接吻的身高差。



某个夜晚,或许就是在他们自己的婚礼前夜,他们坐在火车厢式座位里,各自喝掉了至少一打马丁尼和玛格丽特。每一杯之前都有一个句子,回应之前都要啜一口酒,提醒自己为什么讨厌它——因为这两种根本就是苦酒。
“你知道‘玛格丽特’是调酒师的心碎之作吗?”千寻酒量不错,但喝到这时人也摇摇欲坠,“真不敢相信明天我们就是已婚人士了。”
“你要是今天跟志穗告白成功,这个婚就结不成了。”及川向她举杯,“怎么样?”
“那我就犯了重罪。”她一饮而尽,移过下一杯。“不过埋藏在心底的爱情总不是罪过——二十三年的悔恨之意喝起来也就这个难受滋味。”
“可你夺走一个人的呼吸。夺走一个人的时间。”他轻敲酒杯边缘,“你偷走一颗心。”
“这都是轻的。顶多罚……罚一桌酒。”她再次饮尽,“过程轰轰烈烈,最终惨淡收场。你会在婚礼前夜把你的爱情连同酒液一起冲进下水道。”
“不可能。”他趴在冰凉的桌面上,既是说给自己、又是说给他未来的妻子听,“你的心一旦沦陷,就是一辈子。”



之所以现在说这个,是因为岩泉的嘴唇尝起来就像那晚辛辣的酒,盐和柠檬汁共同哀泣的故事。不必重头摸索,不必为任何一方调整这一年来的习惯。他们的身体契合度仍旧是百分之百。他们紧紧拥抱着好像要爬进对方的皮肤之下,将彼此穷尽至尽头的伤害延展到极薄,这样从身体上来讲他们就不可能分离,因为他们的皮肤已经黏合在一起。

当他们终于分开来呼吸,及川凝视着他。“我是对的,关于你是个混蛋。”岩泉喃喃。

当他贴着墙壁时,他瑟缩着,为即将到来的命运感到一阵冷一阵热,但那仅仅是让他在滚烫起来的瓷砖面上蹭得更高罢了。及川重新调整了喷头的角度,让它朝着墙壁,但蒸汽继续升腾,缭绕在他们周围。他起初很小心,尽管他仍然是在没有任何扩张和润滑的情况下硬挤进来的,但他很克制。岩泉不想要他的温柔,他想要他黑色的不理智,他绝望的占有欲和渴求。
高潮像是潮水承载着他们,摇晃他们。及川的每一次侵入都像是在抹消他对从前那些感情的记忆,覆盖它们,根除它们,直到什么也不剩下,就有新的感情可以填充进去,我们就成为了另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但至少,此刻的每一分一秒,身之所在,就是心之所愿。



凌晨四点,小枝千寻同样带着宿醉的头痛回来,及川已经帮她盛好了一碗味增汤,热气腾腾地四溢着香味。他仰面倒在沙发上,正把水芹往眼睛上敷。
“……为什么晚饭的沙拉材料在你眼皮上?”千寻捧着汤碗往上面吹气,等它凉下来。
及川眼皮都没动一下,当然他也动不了就是,“一看不就知道了,我正在用水芹给眼睛消肿啊,不然晚上怎么当伴郎?这是公司女同事介绍的,听说对消除眼袋也很有效。”
“那中午吃你最讨厌的西红柿沙拉哦。”
“!冰箱里明明有玉米!”
“自己去做啊。”
“我不是给你煮了味增汤吗?及川徹帅哥牌烧锅味增诶,好多姑娘做梦都想喝到呢。”
“她们又没能跟你结婚——所以,等会儿你下去买沙拉酱。”
二十分钟后,及川从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回到家中,千寻在书房里,抓着满满两手资料页,大声地喊他:“阿徹!你最近整理过这里没?”
“没啊。怎么这样问?”及川一面把空掉的调味瓶填满,一面从厨房扯高声音回答她。
千寻审视着置物架:“总觉得整齐了一些……”她摇摇头,放弃深追,“算了,拿个垃圾袋过来,我要把这些收拾一下。真是的,我们什么时候也该在家添置台碎纸机。”
“搬家后再说吧?”及川帮她把袋子撑开,歪头示意了一下传真机,“委任书的传真件已经到了。最迟这周五报道,到周末我们就会在巴黎市郊的小屋享受人生了。”
“而我会是你的直属上司。”千寻把文件一股脑扫进垃圾袋里,看了看那枯萎的婚礼花束。这是志穗订婚式时抛给她的,纯洁的白玫瑰,夹杂着一些蓝色的桔梗,绿丝带扎着底下的花枝。结婚的时候再用红玫瑰。志穗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少女般的梦幻喜悦。我想把它们留到那一天。
“这个也一并扔了吧。”她说着却僵硬了一下,终究是无法毫无留恋地将它丢弃。“——我猜这就是结束。”她转而轻叹道,“尾声。最后一页。”
“是啊。”及川拿起花瓶之后倒扣的相框:那原本是一张订婚式上的四人合影,他们以小刀从中间仔细地裁开,分割成两张,卑鄙地假装这才是真正的结婚照,假装他们与所爱之人在一起。
“这就是结束了啊。”他重复。
“啊呀。”千寻突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将食指尖放进嘴中轻轻吮吸。新娘花束直直坠落至垃圾袋中,那其中装饰用的橙色泡沫小球破裂了,露出一小截狰狞的铁丝。
及川摊开手,让她看他手中片片枯落的玫瑰花瓣。刚才他慌乱托了一把,却只接住了这些。他们一齐低头,看着不再有二度盛放、躺在这掌上的纤弱之死,知道此后不论前行得有多远,他们的时间都将在此凝滞不前。

再见了,再见了,我所爱之人。不要回头、就这样继续向前吧——




尾声:


及川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掏出手机,开始飞快地编辑一条短信。在他快编辑完时,手机界面突然切换,同时嗡嗡地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岩泉,他只好接起来。
“你在哪儿?”岩泉的声音传来,或许是特意挑了个僻静的走廊,背景安静得过分,甚至听得见嘶嘶电音,“千寻已经到了。她没看见你,好像很担心。”
“稍微耽搁了一点。”及川微笑,“事实上,你最好转告她,要不是她挑剔我穿浅色太显眼,非要我去换套深沉点的西装,我就该跟她一起到会场。”
“她已经去陪志穗了。婚礼开场前谁也见不到新娘和伴娘。”
“不必寂寞,帅气的伴郎马上就来,诶嘿嘿。”
“诶嘿你个头。我爸妈刚来过,才不需要你陪。”
“小岩就是嘴硬。”
岩泉抬眼望向空空的准备间,无声地作出叹息的嘴型。他觉得这样做真的是有点疯狂,但没办法,他和及川太熟了,实在是太熟了,熟到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还能再度面对这个人。所以和他说说或许能让自己轻松一点。
“小岩?”电话那头,及川在叫他,“小岩,发生什么了吗?”
“我也不太明白……这大概就是人们称为婚前恐惧症的东西?”一开口才茫然不知该如何表达,岩泉闭上了眼睛,艰难地呼吸,“也许你说得对。我在逃避,不过我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
在他紧闭的眼帘后,他总觉得能看到一点光亮,一点就像即将穿出隧道尽头的光亮,仿佛只要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就能逃出去——可是逃开什么?他不清楚。准确地说,他不愿意清楚。
“不是我说啊……小岩,婚前恐惧症一般是女人才有的吧?”他想象得出及川的表情,跟之前千千万万个逗弄他的时刻没什么两样。记忆中他让人火大的笑脸令岩泉一直狂跳的心脏忽然冷静下来。“你小子。”他笑骂,“你结婚的时候没觉得吗?就不害怕那种感觉吗?”
“没哦。”及川暗自耸肩,吐了下舌头,“抱歉,不能作为人生的前辈给小岩提供经验了。”
他不知道还能怎么伪装:他跟千寻结婚,仅仅是因为千寻是他的的确确存在于那儿、而不是在这世上孑然一身的唯一证据。他相信对方的理由也一样。因此当远在宫城老家的父母打电话来,催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及川看了一眼旁边的她,两个人异口同声,爽快地回答说好,倒让老人家们吃惊不小。
岩泉让眼神放空了一会儿。“真的,”然后他说,“不难过吗?我是说,你们夫妇两个。”
及川怔了一下,僵硬地往座位里沉,“小岩……”他不清楚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知道了、知道了。老天,这么说他也知道了千寻……
“我发现我在乎。就这会儿。”他听见岩泉说,或许是此刻不必与他面对面让他放松,岩泉的态度坦率无比,“我在乎,及川徹,不然我不会这么难过。”
“小岩。”及川迅速发动车子,却在慌乱中打开了雨刷,刷子摆动发出嘎嘎的烦人声响,不过他已经顾不上关掉它了,直接开出了车库,“小岩,等我。我马上就到,然后我们再说,好吗,小岩?等着我。千万要等我。”
小岩说了什么?他说了“好”吗?他一定是说了。及川知道他会等的,只要他说了“等着我”。他即将挂上电话时嘴里还在匆忙呢喃着其他安抚的话语,因为岩泉不知为何在焦虑地追问“及川?喂?你怎么了?”。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世界已如同潮水一般哗地退去,最后传入耳中的是一声他想不起任何人会发出的凄厉惨叫:

“及川——————————!!”

紧接着,一片空白。



千寻到处都找不到丈夫的至交,岩泉一。他在她等在及川床边睡着时沉默地出去了,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回来。她从备用床上起来,到护士站去询问有没有人看到他。最后她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厅里发现他。那里光线充足,布置着淡蓝色的窗帘和几盆可爱碧绿的植物。岩泉坐在一张难看的棕色灯芯绒沙发上,正奋力用一支看上去出水不畅的圆珠笔在报纸的空白边缘写字。
“嗨。”她平静地回想志穗刚才跟她的未婚夫,仍旧是未婚夫,发火的模样;那姑娘一火大就喜欢扯自己的刘海。“你应该给志穗回电话。她都追到我这里来了。”
岩泉吓了一跳,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你结不结这个婚,阿徹还是一样。我想他会希望你消除隔阂,向前看。”
“而你应该带他回家。”岩泉说,吃惊于她说的“一样”,是不是指及川无法自主呼吸,必须依赖呼吸机?是不是指他的脉搏测量仪仍然显示直线,偶尔恢复也是心跳徐缓,甚至漏跳几下?
“当然……”
“我是指现在,好吗,小千?”他改用了志穗对她的称呼,也是及川喊她的方式,“我想他会想要死在自己家里。”我们曾经共同居住过的那个地方。
千寻的表情活像吞下一颗手榴弹,它爆炸,在她的肺腑之间,“他不会……”
“会,他会死。”他满脸痛苦地望着女子,说出那个字,“你听到医生说的了,或许今晚,或许明天凌晨,他会死。如果幸运,或许是明天的此时。”
他刚才写的那张报纸歪斜,上面布满深色的泪痕。千寻原本以为他在打发时间,但现在她看得清那些被横线划掉的句子。他曾经是最好的二传手。他喜欢牛奶面包到不好好吃饭。那时他比谁都要信赖队友的强大。字里行间还有些补充:他喜欢向我撒娇,喜欢烦我。他有时惹人厌,有时又很温柔,有时则强势得惊人。

他曾经懂得我的一切。他曾经爱我。

千寻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眼中全是泪水,“这是……你的悼词吗?你想他死掉?”
岩泉合起手掌,让报纸从手中掉落,“我不想在他的葬礼上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摇头:“还不是时候……”走廊那头忽然传来仪器哔哔的响。
他们回头,看见那个戴银边眼镜的急救医生站立在门口。“及川太太,还有这位……岩泉先生,你们一定要冷静地听我说完。”他说,“他对常人无法忍受的极端刺激……已经没有反应了。请节哀。”
在车祸中,及川的头部猛力撞上玻璃,那引起致命的头部伤。他现在靠人工呼吸机维持呼吸。直到刚才,他的神经没有出现任何活动迹象。脑死亡。
岩泉不想听到任何来自医生和护士的“我很遗憾”之类的话。他们不是失去的那个人。他们不知道此刻躺在病床的这个人有多好,有多值得活下来。看起来缩小了整整一圈的及川僵直在床上,喉咙还插着管子,人工呼吸机还在为他呼吸。医生要他的妻子帮他拔。
千寻听起来好像呼吸都要停止。“请等一下。再等等。”她低语,“我可能……需要点时间。”
在这里,岩泉上前一步,将她从病床前轻轻拉开:“让我来。”他把手放在氧气罩上。
“……你不能。”千寻忘记了流泪,慌乱地看着他,“你不能这么做。只有你……只有你!”
“我比你能够承受。如果你受不了,就让我来吧。”他说。
“可是……”她咽下“可是”之后的句子,不再压抑哭声,“我不想这么说的……要不是你、要不是因为你给他打了那个电话,阿徹就……说不定就……不会死了……我们会去法国,工作、终老;我本来可以让他幸福的,作为和他抱持着相似感情的人,作为朋友和同伴,互相扶持着度过一生……可是为、什么,最后还是你呢?!”
作为回答,岩泉用颤抖的手,坚定地关上了呼吸机的按钮。
心脏监视器出现了直线。但他还能感受掌下的小小起伏。是妄想吗?然而很快,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律动,也永远地停下了。



从医院回到家,志穗已经气全消了,一脸惹人怜爱的歉疚过来道歉。岩泉原谅了她。志穗立刻高兴起来,亲手捧出一桌非常棒的晚饭——夜宵,好吧。
他早知道志穗是这样小孩子一般的性格,他也喜欢她这样小孩子一般的性格。他爱极了她蹦蹦跳跳、握紧了双手说“工作加油”的小小模样。不过偶尔,只是偶尔,他希望自己可以不用做那个更成熟冷静的、总在操心的人。
岩泉喝了一口志穗煮的味增汤。令人怀念的故乡的味道。每年他乡下的爷爷奶奶家做了味增,都会分给及川家一些,于是远在东京的两人都会收到来自家乡的自制味增。他不知道及川怎么样,通常他总是那么放着,遗忘,直到它已经不能再食用。
“这是及川先生教我做的。”志穗冷不丁说,“我拜托他。”
他喝下去的汤顿时变凉、变苦,“哦,是吗。”
“你说他会讨厌我吗?”她看起来快哭了,“小千告诉了我。阿一,我可不可以嫁给你?他已经不在了……我这样幸福真的好吗?他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心痛?会不会难过?我知道他一定讨厌我……可那个时候,他耐心地教我煮味增,对我说‘请让小岩幸福’……”
如果今天岩泉的感觉还能更糟糕,她的话无疑是在雪上加霜。“如果你觉得这个婚不能结……”他连假装冷静的气力都没有,“你可以跟我分手,解除婚约,然后离开我,去找一个更好的人。更值得你为他煮好喝的味增汤的人。”因为我不是。
志穗从后面贴住他。“呐,阿一,明天下班后……我们一起去逛超市吧?味增青花鱼、味增烤串,我什么都能做给你吃。阿一喜欢的炸豆腐我也可以做。总之,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岩泉不觉睁大双眼。她微笑着落泪,“嗯,我就是想说……我会离开你的,再给你做六十年或者七十年的晚饭之后。”
“……我会永远记得他,这你知道吧?”岩泉低低地问。
她坚定有力地点头:“那样的话,我更要嫁给你,陪你一辈子。”
他在医院里忍了许久的的眼泪终于垂落……滴进味增汤中,让汤的味道更加苦涩。
“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婚礼推迟了一周进行。他们临时用一对花童代替了再也无法到齐的伴郎伴娘。岩泉将戒指推上志穗戴了蕾丝手套的无名指时一瞬间恐惧得想丢掉它,但是席上的目光的重量,让他迅速平复下来。
我会幸福的,及川。
他对最后排那个穿着素色长裙的身影承诺。女子的身姿在人群中一晃,立刻被喜悦的亲友淹没。



他或她,都深知被爱的那个永远不会懂得,在“要幸福喔”这句祝福背后的,另一重意思。

那如同某种恶意的细小诅咒,宣告着放弃执著的同时却也施加了更深的执念。



再见了曾爱的人,到此为止;别再回头就迈步向前吧。



——即使我的时间已然凝止。






END


【HQ!!/及岩】At The Night Before Your Wedding(在你的婚礼前夜)
http://example.com/2014/11/20/oiiwaAttheNightBeforeYourWedding/
作者
Soul_Prophet
发布于
2014年11月20日
许可协议